偶爾有獄卒會討論起他,說的話無非是“馬上要死的人了”“不發起瘋來還是挺像模像樣的”等,他們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寧禮在被鎖進天牢時發了一次瘋,瘋狂狀態下直接或掐或砍弄死了十多個獄卒,導致他們至今提起他時都還心有餘悸。
喝下一口溫酒,獄卒透過高頂的小窗往外一看,發現已近黃昏了,“差不多要換人了,老徐。”
“是啊。”被稱作老徐的人懶懶自臂彎間抬起頭來,“守著這兒的日子實在太無趣了——”
“吱嘎——”鐵門被打開的聲音,兩個獄卒立刻打起精神迎上去,一見之下不免直了眼睛,因為來此地的竟是一身華服麵容精致的安儀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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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綿是主動讓人送她來天牢的,她特地換了一身衣裳畫上妝容,看上去儼然是個剛及笄的嬌俏小娘子。她還抿了一口大紅的胭脂,嫣紅的唇色襯得青絲如墨,膚白勝雪。
身後的人提了一個小食盒,那是太子讓人交給她的,裏麵似乎是一壺毒酒。
阿綿理了理發絲,盡量平靜地在獄卒帶領下走到裏間寧禮的牢籠前。
獄卒粗魯地用鏈子擊打了下鐵門,隨後在阿綿的吩咐下跟著那個同來的下人一起離去。
寧禮緩緩轉過身來,見到阿綿這身裝扮時眼前一亮,柔聲道:“阿綿今日,真美。”
阿綿沒出聲,數著步伐,五步走到寧禮身前,輕聲開口,“七叔叔。”
“阿綿很久沒有這樣叫過我了。”寧禮似享受般閉起眼睛,“上一次這般,還是你八歲的時候吧……”
“七叔叔。”阿綿打斷他,將食盒放在殘破的小桌上,彎下身如兒時一般蹲在寧禮膝前,語氣不知是急迫是平和道:“這裏離獄門,隻有五步——”
她想到來之前太子哥哥對她說的話,他說……隻要寧禮肯主動走出牢獄,他可以保寧禮不死。
“五步?”寧禮溫柔地看她,似乎知道她下一句要說什麼,隻極輕地說道,“可是就連一步,七叔叔也沒力氣走了呢。”
不知怎麼的,剛才還能一直保持平靜的阿綿突然就忍不住了,瞬間紅了眼眶,大顆大顆的淚水滴落在稻草上,“我……我可以扶七叔叔……出去……”
她目光轉至寧禮膝上,兩隻膝蓋的衣袍都已經磨破了,露出森森暗色的血肉來,周圍全是結了痂的傷口。阿綿極力忍住嗚咽,不想讓自己顯得這麼狼狽。
寧禮緩緩舉起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落在她梳的極為漂亮的發髻上,力道溫和地一下又一下,似乎在安慰她,“七叔叔太重了,阿綿扶不動的。”
不等阿綿爭辯,他接道:“而且七叔叔怎麼舍得讓阿綿受苦呢。”
“騙子!”阿綿突然激烈地打斷他,已經淚眼朦朧,還是拚命睜著眼睛瞪向他,“如果不想我受苦,為什麼會偷偷派人給我下藥!如果希望我開心,為什麼明知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還要一意孤行來……來送死!”
她語不成調,幾句話間已經抽泣得不成模樣。阿綿這時終於恍然意識到,她不想寧禮死,她心目中的七叔叔明明……明明那麼可憐,他應該要過上比常人更加平安幸福的日子,可是為什麼他自己就是……
寧禮怔住,久久不能言語,末了似乎覺得她有些無理取鬧,搖搖頭回道:“這些,哪裏是七叔叔可以預見的。”
騙人…你可以的……阿綿忍不住重重捶在寧禮腿上,讓寧禮嘶一聲,苦笑道:“阿綿變粗魯了。”
阿綿卻是自顧自地哭,她很想不顧寧禮意願把他拉出牢房,更想直接把食盒打翻讓那壺毒酒灰飛煙滅,可是她做不到……手如有千斤重,當她麵對寧禮擺在臉上這明晃晃求死的意願的時候,她發現根本無法給自己一個理由——讓他強行活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