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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殿前這邊,何明赫終於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所有的麻煩,應該都解決了吧!
隻見憶寒公主俯下身,輕輕地拾起落在地麵上的一卷黃綾,起身走到蕭懷瑾麵前,將這卷諭令遞給蕭懷瑾。
“父皇——”
小公主舒出了一口氣,眼見事情終於平息,她,總也不用再背負這女帝的責任了吧!
豈料蕭懷瑾並不接,隻是望著公主手中的黃綾,怔怔出神。
“為了這個位置,朕在最開始的時候,便犯了一個錯……”
沒有任何征兆,蕭懷瑾突然開口,此刻他的神情已漸漸恢複正常,麵色一派溫煦,氣度雍容而得體,抬起頭,望向他麵前年輕的公主。
憶寒不懂,而她身後的祁雲秋,倒是眉頭一皺,隨即突然抬頭,帶著吃驚的神色望著蕭懷瑾。
“……為了這個錯,朕便需要再犯無數個錯去彌補,一次又一次地違逆朕的本心,一次又一次地失去摯愛。”
說到這裏,蕭懷瑾輕輕地歎出一口氣,微笑地看著眼前的公主,道:“你是她幫朕選的人選,所以,朕決意……”
“朕決意……遵照她的選擇。”
他突然伸手將公主的手一握,那道諭旨被緊握在公主的手心。
接著,蕭懷瑾微微地苦笑出來:“其實朕一直信她,深信不疑,可是為什麼,她卻總不信呢?”
“眾輔政大臣聽宣,何明赫聽宣,朕已下詔退位,傳位朕的長女,公主蕭憶寒。眾卿務須朝夕輔佐,不負朕托付之情。”
說畢,蕭懷瑾飄然下階,竟是遠遠隨著舒望晴等人的足步,大步朝崇德殿外走去。
初時他臉色尚且有些凝重,可是越走,他的腳步便越是輕鬆,仿佛決絕地甩脫了一切包袱,所有羈絆,生平頭一次,能遵循自己的心,做出選擇。
憶寒公主萬萬沒想到蕭懷瑾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她哪裏承受得住這個?
小公主加快腳步,追了上去,同時大聲高叫道:“父皇,您回來,回來吧!”
她剛剛追上幾步,不防突然被祁雲秋自後一把拉住,湊在耳邊低聲道:“讓你父皇自己選,否則你即便是強留住他,他也決計不會再複位。”
公主心下惴惴,可仍舊大聲呼喚:“父皇,父皇!”
蕭懷瑾遠遠地聽見這呼聲,也沒有回頭,隻是向後揮了揮手,心中道:憶寒,父皇累了你了。
憶寒公主望著蕭懷瑾遠去的背影,突然之間,心中湧起巨大的悲傷:
那個位置,世人莫不向往、眼紅,卻隻有身在其位的人,才懂得這個位置上的痛苦與淒涼吧!
她正這麼想著,以何明赫為首,其餘幾名輔政大臣,紛紛拜倒在憶寒公主腳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子們齊齊拜倒,山呼萬歲。
緊接著,站在憶寒公主身邊的祁雲秋,及遠處站著的賀長亭等人,也帶著二皇子三皇子,跟著緩緩拜下。
憶寒獨自一個立著,如鶴立雞群,獨自這麼站了片刻之後,憶寒終於握緊了手中的黃綾卷軸,寒著聲音道:“眾卿平身!母妃們,也快快請起吧——”
何明赫等人聞言,方才小心翼翼地起來,彼此交換幾個眼色,知道這樣年輕的公主即位為女帝,實在太過驚世駭俗,要想穩定住本朝人心,還需付出巨大的努力。
豈知就在這一刻,另一個冰冷的聲音從崇德殿高處的鳳座上傳了下來:
“先帝已傳位於皇長女,本宮作為先帝正宮,正位為太後。女帝年幼,本宮理應代為主政。”
眾人聞言一驚,轉頭向鳳座上看去,隻見先前曾經傷了腳踝的皇後何德音,已經不知什麼時候,爬回了自己的鳳座,這時她雙手扶住了鳳座的椅背,居高臨下,望著立在下方的憶寒公主。
何德音雙目通紅,似是痛哭過,此時她卻沒有淚,臉上寫滿了絕望與狠戾。
兩人的目光就此正正一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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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多年以後,大順朝子民都能很清晰地回憶那一年。
那一年的起始,極其動蕩。先是雪災,再是地動,接著是康王喬太妃等人在南越國的支持下犯上作亂。
令人嘖嘖稱奇的,則是當時在位的先皇蕭懷瑾,他本人在變亂平定之後,卻出人意料地傳位給了公主蕭憶寒,讓大順朝在兩百年之後,竟又出了一名女帝。
女帝之路的最初,卻注定艱辛。
蕭憶寒即位之初,太後何氏宣布垂簾聽政。女帝政令不出皇城。一年之後,何氏圖謀篡位,女帝依靠軍方的力量挫敗何氏陰謀,將何氏軟禁在華陽宮中,並將朝中的何家勢力一捋到底。
十年之後,女帝蕭憶寒覓得良人,當即宣布退位,傳位給剛剛年滿十五歲的二弟蕭子晟。
時人也有勸她留任的,蕭憶寒卻笑笑,隻說當年父皇蕭懷瑾所教,該放下的時候,便應徹底放下,無須留戀。
倒是剛剛即位的蕭子晟對皇姐所說之事頗為上心,登基之後第一條諭令,竟是遣人前往各地,尋訪皇父蕭懷瑾的行蹤。
除了皇父蕭懷瑾之外,蕭子晟的諭令中也確曾提到尋訪另外兩人,隻是礙於皇室過去的辛秘,那兩人的身份地位名姓,都不曾向外透露。
隻可惜,新皇蕭子晟遣人尋訪三年,始終不曾得到關於這三人的任何消息。
蕭懷瑾當年離宮之後的行蹤,還能查到一點點蛛絲馬跡,後人能得知他曾經形單影隻,獨自一人遊曆天下。
而另外兩人,卻自始至終查不到行蹤,仿佛憑空消失一般。
而他們的故事,也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湮滅,不再為世人所知。當年的一段愛恨交集,終究化為傳說,消散在風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