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京城又有一年多了,街市繁華依舊,不過與以往不同,現在自己是幹淨身子,靠明經舉仕,家裏與宦官又沒了牽扯,可謂自自在在。打馬到了城東永福巷曹氏官邸,遠遠就見家門口停了兩輛官車。家人一看大少爺回來了,趕緊往裏讓。樓異、秦宜祿安置東西,曹操徑赴書房見父親——老曹嵩的官場秘事多,但凡會客都在書房,而絕少用客堂。
曹操才走到書房門口,忽聽裏麵父親說話:“曹老公爺這一死,以後就要指望張大人、趙大人您二老了。”
曹操頗感詫異,探頭道:“爹!我回來了!”
“喲!快進來快進來!”曹嵩趕緊把他叫進來,“我給您二位引薦,這是犬子曹操曹孟德。”曹操進來深施一禮,抬起頭才看見屋裏坐著兩位官員,都是四十多歲,體態雍容,穿著便裝,但看著有些別扭。
“虎父無犬子啊!”
曹操一聽他們說話,那嗓子尖尖的——又是宦官!沒胡子!
曹嵩笑眯眯引薦道:“這兩位是趙大人、張大人,皇上身邊的,你應該知道的吧。”
張讓、趙忠這兩個閹人曹操自然是聽說過的,當年黨人禁錮,這兩個閹人在其中也未起什麼好作用。雖然不似王甫、曹節那兩個老閹賊專橫跋扈,但也絕非善類。
趙忠笑道:“曹公子就是當年棒殺蹇圖的洛陽縣尉吧?”
“正是在下。”曹操嘴上總得客客氣氣。
“聽說征了議郎是吧?”趙忠似笑非笑。
“是。”
“老橋玄又為國進了不少賢才,陳溫、鮑信,還有你曹孟德啊!都是橋玄舉薦的人……”趙忠說到這兒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一眼張讓,張讓會意點點頭。
曹嵩心裏明如燈,橋玄雖然辭官了,當初卻是閹人的死對頭,兒子剛來就被他們盯上了。他連忙笑道:“哎呀!瞧您說的,誰舉薦的不也是朝廷的人嗎?既然是給皇上家辦事的,難免要托您二老關照啊!”
“不敢不敢!”張讓推手謙讓。曹嵩一轉身,也不知從哪裏摸出兩個小錦匣來,遞給張讓、趙忠道:“這有個小物件,不值什麼錢,您二位留著玩吧!”
兩人打開一看——一對金牛,珍珠的眼睛,瑪瑙的犄角,掂在手裏都壓腕子。張讓馬上笑道:“這合適嗎?”曹操看著有氣,心道:“不合適你們遞回來呀,怎麼揣懷裏了呢?”
趙忠訕笑道:“令郎公子我們定會在萬歲跟前美言,不過……”他皺了一下眉頭,“蹇碩現在可不比當初了,現在他管了皇上的侍衛,在西園又招募了一幫人,喚作西園騎,我們倆都招惹不起他喲!”
張讓卻道:“蹇碩這人是個死腦子,隻知道辦差,別的不管不問,他礙不到外朝的事兒的。”
“唉!今天豈知明天之事啊?”趙忠瞥了張讓一眼,“我不與你鬥咳嗽(鬥嘴)……曹大人,曹公子,時候不早了。我們二人告辭了,晚上樊陵樊大人做東,請我們赴宴呢!”
“哈哈哈……”曹嵩賠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二位了,慢走……”說著他起身去送,曹操卻在那裏一坐,不再答理他們。曹嵩把兩人送走,喜嗬嗬地回來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當年你爺爺收禮一車一車的,王甫收禮是一箱一箱的,到了他們這兒,一個小匣子就打發了。你說咱家這點兒東西敷衍他們,還不是九牛一毛嗎?”
曹操心裏有點兒不高興:好不容易跟曹節撕捋幹淨,又黏上趙忠、張讓了,爹爹什麼時候能不巴結這幫宦官呀。他雖這樣想,卻鄭重地給父親叩了個頭,低聲道:“兒子給爹問安,您老身體可好?”
“好,好。”曹嵩這會兒才顧得上細細打量兒子——比兩年前瘦了,原來那股桀驁不馴的氣焰也不那麼明顯了,他已經不是那個心事一望便知的毛頭小子了。可這種曆練充滿了苦痛與無奈,整個家族都經曆了浩劫。想著想著,曹嵩有些傷感,卻竭力平覆著心情,隻喃喃道:“你現在是正經出身的議郎,慢慢熬著吧。大遠道回來,進去洗洗換換,歇著吧。”父子之間的情感永遠是那麼含蓄。
慢慢熬著……曹操與父親的想法依舊離得很遠,他緩緩道:“孩兒此番既然是身被詔命而來,是不是該上個提建議的條陳呢?”
曹嵩苦笑一陣:“你小子是長本事了,學會投其所好了!但是我告訴你,現在你什麼事兒都不用做,老老實實待著,混年頭吧。”
曹操一陣詫異:“這可不像您老人家的話呀!您凡事不都是往前看嘛?您不想讓我快快升官嗎?”
“快升官?”曹嵩一撇嘴,“快升官我有辦法,一月之內讓你當到侍中。”
一定又是花錢買官……曹操搖了搖頭。
“既然買官怕名聲臭,那你就安下心來熬著吧。”曹嵩歎了口氣,“雖說台郎顯職,乃仕之通階……可你趕的時候太不好了。現在皇家的西園修成,皇上連宮都不回,你見不到他還給他進諫什麼呢?”
“皇上連宮都不回?”曹操皺起了眉頭。
“就是前幾天王美人產子他回去一趟。”曹嵩對著他的耳朵嘀咕道,“何皇後又失寵了,王美人產下小皇子,將來富貴無邊,這可不得了啊!”
曹操把頭一低,他可不喜歡聽這些宮廷瑣聞。但是父子的分歧已經年深日久了,他也是當爹的人了,不會再像當初那樣直言麵爭,隻是拱手道:“皇家的私事咱們還是少議論為妙……我從家帶來些東西,還有您兒媳給您做的點心,我給您拿來。”說罷起身去取。
曹嵩知道兒子不愛聽這些話,看著曹操走出去的背影,自言自語苦笑著,“傻小子,你還得曆練呀!你光知道外朝,內廷有時也能興國亡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