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一縷清幽沉潛的琴聲在翠雲閣的上空久久回蕩。細小的門縫中,一盞燈火在眩暗的夜裏透出明亮的光。廊子上,一條身影靜靜地站在黑暗深處,紋絲不動,差不多有半個時辰了。那一雙藍眸在夜光與琴聲下閃動著流波,幽幽晃晃,如暗夜的魂魄,飄忽無息。
寶媽順著琴聲盈盈走上樓來,看到了那條身影,愣了一愣,隨即輕聲喚道:“爺?”
鴻漾回過神,示意寶媽不要說話,打開隔壁的房門,相繼走了進去。燭火燃起,有些昏暗的黃暈。鴻漾放下火褶子,漫不經心地問道:“離拔籌還有兩天?”
寶媽回道:“是。”
鴻漾道:“都準備好了?”
寶媽道:“差不多了。”
鴻漾回神,手指有意無意地在桌子上點了點:“她……這一個月除了琴,還練了些什麼?”
寶媽望了眼隔著兩個房間的那堵牆,說道:“這一個月裏,涵丫頭除了琴和歌,其他的都是走馬觀燈。”
鴻漾道:“歌?”
寶媽道:“是,都是些揚州的小調,爺最近經常出去,可能沒有注意到。”
揚州小調?鴻漾的嘴角漫過一絲冰涼的笑:“牌子都弄好了嗎?”
寶媽道:“都弄好了,琴、棋、書、畫、歌、舞、茶、賦,共八道。”
鴻漾道:“把‘琴’拿掉。”
寶媽吃了一驚:“爺?!”
鴻漾冰薄的唇角沒有一絲緩和的餘地:“我說拿掉,有問題嗎?”
寶媽張了張嘴,緩緩歎了口氣:“是。”
農曆三月初三,百花齊放,爭春弄意,翠雲閣一改晝伏夜起的規律,一大清早就張燈結彩,忙碌而莊重地籌備著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
時辰剛剛好,翠雲閣已經是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官客,爭先恐後地往樓裏麵看去。樓內四周的木棱扶手上一一係上紅色綢帶,引至棚頂正中央,懸掛下一朵大紅的綢花;七道題牌扣著掛於牆上,依次以孔子的七字箴言‘忠孝仁義禮智信’為序。一眾姑娘們在嬉笑打鬧中謹慎地挑選著牆上的題牌,水涵跟在洛煙的身後,打量著那七字箴言,問道:“你選哪一個?”
洛煙若有所思地翻著眼睛,嘟囔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怎麼少了一道?”
水涵問道:“你嘟囔什麼呢?”
洛煙說道:“往年的拔籌都是八道題牌,今年怎麼少了一道?”
水涵道:“不會吧?”
洛煙道:“我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了,這個鴻漾,又在耍什麼花樣!”
水涵瞥了眼斜依在樓上觀看的鴻漾,悶悶地問道:“你們的關係好像很好?”
洛煙心不在焉地說道:“好什麼好,瞧他一副自命不凡的樣子,誰跟他好才是倒了八輩子黴呢!”
水涵再度朝著樓上瞥了一眼,正巧撞上鴻漾投遞過來的目光,心下一慌,趕忙收了視線。洛煙沒有注意到剛剛的一瞬,她的注意力全部投放在眼前的七道題牌上:“忠孝仁義禮智信,哪個才是‘琴’牌呢?”
水涵望著題牌,揣摩道:“會不會是‘禮’或者‘仁’?”
洛煙的目光在‘禮’字牌上停留了一會,續而搖了搖頭:“我倒覺得應該是‘仁’!”
水涵道:“仁義之邦,當以禮遇,應該是這兩個沒錯。”
洛煙讚同地點了點頭:“怎麼樣?想好了嗎?”
水涵片刻思量,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我選‘仁’,你呢?”
洛煙無謂地聳聳肩:“我選什麼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