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他跟那女的見麵的時候,那女的第一句話就說:“呼書記,你的心眼真多。”

呼國慶一下子怔住了。他想,這小女子可真不簡單哪!他那點小把戲,她一眼就看出來了。可他還是裝出一副什麼也沒聽出來的樣子,撓了撓頭,笑著說:“我們這裏比較偏,輕易不來個市裏領導,也不知道如何接待,有不周的地方,還望多包涵。”

那女的手裏扇著一個小手絹,有意無意地說:“把我們的人都灌翻了,還說不會接待?”

呼國慶又撓了撓頭,說:“你看,真不會,真不會。”

那女的看了他一眼,說:“你在這兒反映挺好呢。”

呼國慶故意歎口氣說:“我這個人沒啥能力,鄉裏的工作,不好弄啊……”

那女的說:“怎麼不好弄?不是幹得挺有起色嗎。”

呼國慶說:“不好弄,淨二不豆子。”

那女的“哧兒”笑了,好奇地問:“啥叫‘二不豆子’?”

呼國慶故意逗她說:“你知道豆子吧?”

那女的白了他一眼:“我怎麼不知道豆子呢?你也太輕看我了吧……”

呼國慶說:“‘二不豆子’是本地方言。咋說呢?就是那種……你說它不熟吧,它黃了;你說它熟了吧,裏邊又青不棱的。這就是‘二不豆子’。這種豆子點不成豆腐,是瞎貨……”

那女的馬上說:“我明白了,這是一種形容,對本地人的形容。對吧?”

呼國慶連聲說:“對,對,太對了!從民俗學的觀點來看,這是一塊無骨的平原,是塊綿羊地,翻翻曆史書你就知道了。從根本上說,人是立不住的,因為沒山沒水,就沒有了依托。可這裏有氣。從《易經》理論上說,氣生水,也生火;生水倒好了,水可潤人,你到海邊上看看就知道了,水養人,也秀人,水能把人托起來。可這裏又缺水,不是說沒有一點水,是缺那種潤人的大水。你到村裏看看,二畝大的一個水坑,他們就叫‘海子’。所以說,隻能生火,火也是小火,沒有火苗的火,也就是煙什麼的。間或也可能出一個什麼大氣候來,但一般都很難成景。地就是這樣的地,人就是這樣的人。或者就大多數來說是這樣的。所以在基層工作,遇上的淨是些‘二不豆子’,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講……”

那女的聽著聽著,兩隻大眼忽閃忽閃的,露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可呼國慶說到這裏,卻不說了,故意不說了,隻說:“瞎編,瞎編。”

那女的很認真地看著他,說:“你談得挺好,挺有意思。”

往下,呼國慶輕描淡寫地說:“閑扯篇呢。兩位科長喝高了,這會兒不算正式談,晚上再正式給你們彙報吧。我說兩個小笑話,你就知道‘二不豆子’啥樣了……我剛來的時候,遇上了一件麻纏事。離這兒七裏,有個村,叫圪墚村。你聽這名兒!村裏有個小學。有一年下暴雨,村裏有一戶人家的房子塌了。房子一塌,沒地方住了。剛好那學校放假,這戶給村裏說了說,就搬到學校去住了。說是暫時的。可後來學校開學了,他也不搬,就在那兒紮長樁住下了。一住三年,弄得學生沒地兒上課。村裏、鄉裏都勸他搬出來,可誰去說也不行,他就是不搬。這家有四個兒子,虎洶洶的,村裏也沒人敢惹。一直到我來之後,他家還在那教室裏住著呢。有人給我反映了這個問題,我就去了。去那裏一看,果然如此。我就給這戶人家做工作,希望他顧全大局,盡快地搬出來。我說,給你們半個月時間,這時間夠寬裕了。可我一轉臉,就聽這戶人家說:‘他說的是個!想走走,不想走去,說些七八鳥幹啥呢?!縣法院都來過,也沒執行了,還怕鄉裏?!’我沒吭聲,一句話也沒再說,就走了。到十五天頭上,我又去了。這次我帶上了鄉裏的全體幹部,還帶上了鄉派出所的全體民警。臨去時,我對那些民警說:都把槍帶上!到了圪墚,還沒進院呢,就見這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湧出來十幾口子,一個個大呼小叫的,說是死在裏邊也不出來!我站在院裏,沉著臉說:‘搬,十五天時間已到,按照法律,可以強製執行!’我這麼一說,更壞事了,隻見門前的地上趴倒了一片,一個個哭天搶地地說:誰敢搬,就從他們身上踩著過去!誰敢搬,他們全家就死在誰的麵前……一家夥,幹部們全都愣住了,誰也不敢動了,全都看著我。我黑著臉說:‘看我幹什麼?執行!出了問題我負責!’而後,我側過身,對民警們喝道:預備!民警們呼啦啦都把槍拔出來了。我說:瞄準!民警全都用槍瞄準了他們。我說:我喊,一、二、三……你們就開槍!出什麼問題我一個人擔著!接著,我喊:一!還沒等我把第二聲喊出來,這家的女人忽一下都爬起來了,一個個臉都嚇白了,看誰跑得快吧。一邊拽她們的男人一邊往外跑,還嘴硬呢,說:叫他搬,叫他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