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雙多麼奇妙的手啊!
當音樂響起來的時候,他覺得他的腦袋忽然之間成了一把琴,一把正在被彈奏的琴。隨著音樂的節拍,有一雙手正在他的腦袋上彈奏。那雙手從鼻側做起,經過眉間、前頭部、顱頂部、後頭部、後頸部……先是按、掐、點、搓、揉,接著是抻、運、撚、壓、彈……那十個指頭先是像十隻靈動無比的小蝌蚪,忽來忽去,忽上忽下,忽合忽分,在他的麵部穴位上遊動;繼而又像是十隻迅捷無比的小叩錘,一叩一叩、一彈一彈、一鑿一鑿,慢中有快、快中有合、合中有分,在他的頭部穴位上跳動。樂聲快時它也快,那樂聲慢時它也慢,啊,那仿佛是一個啞甜的老人在給他講古,又像是在吟唱著什麼。些許的蒼涼,些許的淡泊,些許的睿智,些許的平凡,如夢?如詩?如歌?漸漸地,那音樂隨著彈動流進了他的發根,滲進了他的頭皮,涼意也跟著滲進來了,先是一絲一絲、一縷一縷,慢慢就有清碧碧的水在流,他甚至聽到了輕微的“嘩啦、嘩啦”的水聲,隨著那水流,他覺得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從腦海裏流了出去……瞬間,有黑蒙蒙的一層東西散去了,他的腦海裏升起了一鉤涼絲絲的明月。啊,月亮真好!月亮真涼!月亮真香!月亮銀粉粉地映在水麵上,有涼涼的風從水麵上掠過,風吹皺那水中的月兒,四周是一片空明,一片空明啊!他就像是在那涼涼的水麵上躺著,月亮碎在他的腦門上,一搖一搖,一簸一簸……接下去,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消失了,沒有了縣長,也沒有了那纏在網裏的日子,門是空的,月是涼的,一片靜寂。他隻覺得眼皮很重很重。
就在他半睡半醒、欲仙欲醉的時候,他模模糊糊地聽見“大師”說:“你身上沒病,心上有病。”
他不語。可他在心裏已默認這位“大師”了。雖然也有假。一個瞎子,用二十年的時間,把生命的運作寫在手上,寫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就足可以弄假成真了。二十年哪,多少日子?!
突然,音樂變了,那雙手的指法也變了。這時候,那雙奇妙無比的手已悄然地移到了他的身上……他聽見他的身體在叫,身體的各部位都發出了一種歡快的鳥鳴聲,從“肩井”到“玄機”,跳“氣門”走“將台”,遊“七坎”進“期門”,越“章門”會“丹田”……一處一處都有小鳥在啄,在叫,在歌,在舞;或輕或重,或深或淺,或剛或柔;那旋律快了,敲擊的節奏也快。啊,那手就是跳動的音樂,那肉體就是歡快的音符……接著,仿佛是天外傳來一聲曼語:轉過身去。他就在朦朦朧朧中隨著翻過身來,立時,脊背也跳起來、叫起來了,從“對口”到“鳳眼”,走“肺俞”貼“神道”,下“靈台”近“至陽”,跳“命門”跨“陽關”,過“腎俞”近“龜尾”……一處一處脈在跳,血在跳,骨在跳。他感覺到有千萬隻鳥兒在他的身上鳴唱,忽而遠,忽而又近;忽而箭一樣直射空中,忽而又飄然墜落;有千萬隻鳥舌在他的肉體上遊走,這兒一麻,那兒一酸,這兒一抖,那兒一揪。熱了,這音樂是熱的,有一股熱乎乎的細流很快地滲遍了他的全身……天也仿佛一下子開了,天空中陡然拋下了千萬朵鮮花,香氣四溢!真好啊,真好!處處明媚,處處鳥鳴……到了這時,他已經徹底放鬆了,什麼也不想了,隻想睡,隻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可是,縱然是到了這般境地,什麼都忘了,什麼都丟掉了,有一句話他卻沒有丟掉,這句話他一直在牙縫裏含著,那就是:要盡快地去見呼伯,能救你的,隻有呼伯了。
二、背景
縣長呼國慶有一個情人。
這是絕密。直到現在,仍沒有一個外人知道。
他跟她是四年前認識的。那時,他還在順店鄉當書記。順店鄉離縣城較遠,沒人願去,呼國慶去了,工作搞得很有起色。後來,市裏派人下基層考核幹部,派到順店鄉三個人,兩個男的,一個女的。再後,那女的就成了他的情人。
那女的叫謝麗娟,大眼,大嘴,長得很“那個”。看見她總不由得讓人往“茄子地裏”想,可又不能想。人家是來考核幹部的,政治生命在人家手裏捏著呢,說不定就“一言興邦,一言喪邦”。
初接觸時,呼國慶很謹慎,既熱情又有分寸,他主要是想給考核組留下個好印象。接觸了兩次後,他發現三個人中,那女的是關鍵人物。因為她長得太“那個”,那兩個男的都樂意聽她的。這是個很微妙的心理因素,呼國慶捕捉到了。於是,他做了一點小小的動作,他不再見她了,盡量躲著她,私下裏讓鄉裏的秘書把生活安排好,卻不跟她見麵。這樣,兩天後,所有的幹部都談完了,呼國慶成了最後一個。考核組的人對他說:“呼書記,你準備一下,下午咱們談談吧。”他說:“好,好,我下午彙報。”那天中午,鄉裏請了一頓,呼國慶暗中布置了一下,把兩個男的全都灌翻了,卻偏偏留下了那女的,隻讓她喝飲料。下午,呼國慶就去了那女人的房間。這時候,呼國慶也並沒有想別的,無非是想讓她回去後多說幾句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