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的幹部們自然知道這些人的分量,也都慌慌地迎出來,把他們迎進一個個接待室,倒上水,遞上煙,說一些客氣話,而後私下悄悄地派人去請示呼伯。呼天成沉思良久,淡淡地說:“既然來了,就安排他們吃個便飯吧。”又問:“見不見?”他說:“不見。”
中午時分,在呼家堡接待客人的小餐廳裏,依次安排了三桌。第一桌擺在題名為“棉田小屋”的雅間裏。“棉田小屋”裏掛有一個巨大的、鑲在玻璃鏡框裏的彩色壁畫,壁畫上是一團團雪白燦燦的棉花。這桌安排的全是省、地、縣一些很有名堂的行政官員。第二桌擺在題名為“麥田小屋”的雅間裏。“麥田小屋”裏仍是掛著一個巨大的、鑲在玻璃鏡框裏的彩色壁畫,壁畫上是一片片金燦燦的麥穗。這桌安排的大多是一些很有影響的文化人,是一些報紙、電視台、雜誌的高級記者們。第三桌擺在題名為“穀田小屋”的雅間裏。“穀田小屋”裏還是掛著一個巨大的、鑲在玻璃鏡框裏的彩色壁畫,壁畫上是一叢叢黃澄澄的穀穗。這桌的人稍雜一些,有幾位是省裏市裏一些銀行的行長,有幾位是省裏一些大公司的經理,還有兩位是在工商、稅務部門負一些責任的。
待客人坐下後,菜很快就上來了,每桌先上的是八道涼菜:第一道是“油炸蟈蟈”,第二道是“涼拌灰灰菜”,第三道是“糊燒麻雀”,第四道是“清蒸榆錢兒”,第五道是“醋溜螞蚱”,第六道是“拔絲紅薯”,第七道是“風臘鵪鶉”,第八道是“蒜辣柳尖兒”。這八道菜都是具有“呼家堡風格”的,是呼家堡的土產。每逢來了較為重要的客人,這八道涼菜是必上的。雖然多是野物、土產,灶上還是極為講究的。這八道菜所花費的代價絕不低於一桌高檔宴席。當然了,這八道隻能算是配菜,主菜是火鍋,那火鍋是專門從外地買的,袖珍形的。燒的是酒精,每人麵前擺一個;火鍋的配菜也是八種,有生魚片、鱔絲、羊肉片、肥牛片、魷魚片……酒水是三種:有白酒,那自然是“五糧液”;有紅酒,那自然是“民權紅葡萄”;有啤酒,那自然是“青島生啤”了。最後才是主食。主食有餛飩、餃子、豆麵麵條、小窩頭等等,也都是極精致講究的。不過,這樣的檔次,在呼家堡隻能算是二類或三類的接待規格。即使這樣,也必須有呼天成發話,若是呼伯不點頭,客人是坐不到這裏的。隻要呼伯說出“便飯”二字,就是這樣的規格了。
端起酒杯的時候,坐在“棉田小屋”的一位十分精幹的、看上去還有些傲然的中年人首先站了起來。他是特地從省城趕來的,是省裏一個十分要害部門的處長。他舉起酒杯,鄭重地說:“首先讓我們給呼伯祝壽,祝老人家身體健康!歲歲健康!呼伯不在,作為晚輩,我先喝為敬吧……”說著,他一連喝了三杯。喝畢,他又對在一旁作陪的村幹部說:“請轉告呼伯,老人的生日,我年年都會來的。他不讓來,我也要來……”話語中,仿佛言猶未盡,又補充道:“呼伯是我的恩人哪!”眾人也都跟著站起來,為老人的壽辰和健康幹杯。說起呼伯,談起往事,自然都有很多的感慨……
酒過三巡之後,坐在“麥田小屋”裏的一位客人突然淚流滿麵,他哽咽著對作陪的村秘書說:“根寶啊,我在呼家堡當知青的時候,你才四歲,才這麼一點點高,你小,你不知道,那時候,那時候啊……要不是呼伯,就不會有我馮某人的今天!是呼伯介紹我入的黨,是呼伯推薦我上了大學,分到報社後,又是呼伯一次一次幫我……說起來,我是省城報社的副總編,我也算是有發稿權的人,可我沒有為呼家堡寫過一篇稿子,一個字也沒寫過。每次跟老頭談起來,老頭都說,你寫什麼稿子?你不要寫,你是呼家堡出去的人嘛。你吹什麼?我不要你吹,吹得高摔得死。可我知道,我心裏什麼都清楚,老頭是為我好呀!前些年,評職稱的時候,我缺軟件,我沒有書啊!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我又硬著頭皮找了呼伯,呼伯給了我三個字:出,出好!第二天,呼伯就派人把錢給出版社送去了,我這才評上了編審。人心都是肉長的呀!根寶啊根寶,你把酒倒上,全倒上。我喝就一溜兒,我喝十二杯!我這是為呼伯喝的……”他把排在桌上的酒一杯一杯地喝下去,搖搖地晃著身子說:“我真想為老頭辦件事呀,我馮雲山什麼時候能為老頭辦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