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父仍然在那個廢棄的石滾上坐著,一直坐到天黑。老姑父想女兒都快要想瘋了,可女兒回來了,卻看都不看他一眼,老姑父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有好事的女人跑到他跟前,說:老蔡,你家葦香回來了,坐臥車回來的。他說:哦,回來就回來吧,我又看不見。
據說,葦香回村後,一下子就與母親吳玉花摟在了一起,又抱又親又哭的,兩人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夜體已話……吳玉花也許是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那時候她也是如花似玉呀。不免心裏百感交集,抱著女兒大哭一場!
還有人說,葦香回家後,對父親十分冷淡,甚至連句親熱的話都沒有。一再重複的隻有一句話:這屋裏啥味?媽,這屋子裏怎麼這麼大味呢?而吳玉花總是撇撇嘴說:……老不死的,你別理他。
每當她一再重複這句話的時候,老姑父就悄沒聲地拄著那根竹杆走出去了。
一天,老姑父在村路上截住了葦香,他對著空氣說:給你丟哥捎個信兒,就說我想聽聽“國家的聲音”。葦香說:啥音兒?你眼都瞎了,還聽個啥?老姑父說:你不懂。他懂。葦香說:我就知道,你操他的心,他啥鱉孫人呀!你以為他還在學校教書呢,早跑得沒影兒了。老姑父說:他,上哪兒去了?我就讓你捎個信兒……葦香說:屁。一個窮酸!你就指望他吧。老姑父氣了,說:你給我站住!葦香說:我忙著呢,沒功夫跟你扯閑篇。老姑父舉起拐棍,在村路上一陣亂掄!可葦香早走得沒影了。
很快,人們就知道葦香掙了大錢了。葦香回來不久就讓村裏批了一塊地,十天之後,一座三層小樓拔地而起,而且裏外都貼了瓷片!
這是村裏蓋的第一座小白樓,很紮眼的。當一掛鞭炮響過之後,全村人都跑來看……人們一聲聲地感歎說:有個好閨女,就是不一樣啊!
可老姑父卻拒絕到新房裏去住。老姑父把葦香叫到灶房裏,很嚴肅地說:葦香,我問問你,錢是哪兒來的?
葦香隨口說:掙的唄。
老姑父說:怎麼掙的?你幹什麼掙這麼多錢?
葦香一下子惱了,葦香先是賞了他一口唾沫,葦香把唾沫吐在地上,恨恨地說:你瞎著個眼,問啥問?你管我呢?你操過我的心麼?你操過家裏人的心麼?一個上大學的指標,就說那時我小,你給我姐也行啊,你給了那兔崽子!……
就在這時,吳玉花衝進來,一連賞了老姑父六口唾沫:……呸呸呸呸呸——啊呸!
老姑父伸手去抓竹杆,可那竹杆一下子就到了吳玉花的手裏,緊接著連跺帶踩,傾刻間斷成了一節一節的竹片!
老姑父的嘴一下子就歪了……老姑父中風了。
老姑父剛得腦中風時,兩人都嚇壞了,當即就把他送到了鎮上的醫院。可是,在醫院裏掛了幾瓶水之後,待老姑父稍稍好了些,葦香又急著回城裏去,於是兩人一商量,就又把老姑父拉回去了。
葦香這次離開村子雖是悄悄走的,卻一下子帶走了六個姑娘。葦香回村從沒說過城裏的一個字,有人問了,也隻含含糊糊地說是倒騰衣服之類……可這六個姑娘卻執意要跟她走。
據說,一天早上,天不明的時候,葦香帶著六個姑娘悄悄地走了。村裏人的目光很含糊,就象是預見了什麼,可誰也不說。
據說,老姑父回村後,雖然已口齒不清,卻用手指著,執意地住在了老屋裏。最初,吳玉花每天還會給他端飯吃,一天給他端個一碗兩碗的,吃不吃就隨你的便了。可老姑父半邊身子不能動,大小便都幾乎不能自理,屋子裏自然臭哄哄的。偶爾,出嫁了的大女兒回來,會給他收拾收拾,可大女兒又不常回來……所以,吳玉花再進老屋時總是捂著嘴,把飯碗放下就走。
據說,有一段時間,在大女兒的哀求下,吳玉花也曾經請了一個鄉間的老中醫給老姑父治過病。老姑父頭上紮著一頭的銀針,由大女兒和大女婿扶出院子,爾後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在村路上往前挪,驚心動魄地走了十幾步遠……就此,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多的老姑父終於看到藍天。
據說,有那麼幾日,老姑父癱著半邊身子,頭上紮著一頭銀針,天天象孩子一樣在村街裏艱難地、一步一步地挪著學走路……村裏人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那是怎樣叱吒風雲的一個人,如今卻落到了這步境地?!那就象是對病態的一種殘忍地展覽,誰看見都忍不住想上前扶他一把,說:天哪,老蔡,你咋這樣了……?!可最終都被吳玉花喝止了。吳玉花象是押送犯人一樣跟在他的後邊,一疊聲地說:別扶他,別扶。他能走。他會走。讓他自己走,練練。老姑父就歪著身子自己走,一步一步……那情景慘不忍睹!後來,老姑父在學步的路上又摔了一回,此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