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沒有食言。當天晚上,看了故宮之後,拐過府右街後的一條巷子,在一個巴掌大的飯館裏(後來,它居然成了北京最有名的私家菜館),駱駝請我們撮了一頓。在飯桌上,嘴裏嚼著花生米,駱駝舉起手裏的啤酒杯,豪邁地說:吊吊灰,北京沒什麼了不起。有史以來,沒有一個開國皇帝是北京人。從來都是外省人打進北京,占領北京,我們將成為新一代的占領者!喝酒!(在這裏需要說明的是,這句話並不是衝北京人說的,或者說“北京人”隻是一種借指,那是對整個時代的宣言)……於是我們一齊舉杯。

那天晚上,我們一醉方休。醉了的駱駝唱起了大西北的“花兒”:城頭上跑馬沒打過蹶,我打虛空裏過了。刀尖上出了沒帶上血,我們的想心上到了……駱駝一開口喉嚨裏就可以噴出血來,唱得我們熱淚盈眶,把啤酒杯都碰碎了!是啊,“我們的想……”在我們四人中,駱駝是天然的“領袖”。駱駝不開口便罷,隻要一開口,就有無限的煽動性。仿佛打我們一出生,就該走在一起的。曾記得,當年,在一個文學社的聚會上,駱駝就是憑著一曲“花兒”摘走了中文係的係花。

可是,第二天上午,我一覺醒來,便聽到了駱駝怒不可遏的咆哮聲:混蛋!是你讓我們來的,對不對?是你求爺爺告奶奶(你打了多少電話?)……請我們來的!我把弟兄們召集在一起,我們都辭了職,你他媽又變卦了?早幹甚?你敢變卦?提頭來見!今天,你要不說清楚,我這一缸子熱血就摔你這兒了!……

駱駝的咆哮聲把我們嚇醒了。那時候,我還在夢中,滿天飄的都是鈔票,我還在雲端裏坐著數錢呢。我正駕著五彩祥雲,“巡天遙看一千河”呢!……一眨眼地功夫,當我醒來時,沒有了祥雲,我們仍然蝸居在“地下人防工事”裏,事情卻起了變化了。

我們三個人,各自披著棉衣,光身穿著褲頭子從不隔音的房間裏跑出來……我們慌了。我們站在各自的房門口,怔怔地看著在過道裏走來走去的駱駝。

當駱駝看到我們的時候,他先是怔了一下,突然跳將起來,故意大聲說:走!兄弟們,馬上收拾東西,咱走。不幹了,都走!蛋子子,馬上離開這裏!我跟這****的算總帳!……

站在駱駝對麵的是一個穿軍大衣的胖子。胖子肥頭大耳,脖子很粗,看上去富富態態的,腰裏挎著一個BB機(那年月,BB機是個很時髦的東西)。他有些驚愕地望著駱駝,一個勁說:表哥,表哥,你別急,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

駱駝仍然大聲吼著:你像個老表麼?表球個甚?!我不是你滴哥。你他媽就是個騙子!從今往後,咱一刀兩絕!

這時候,過道裏有人嚷道:吵什麼?讓不讓睡了?!……胖子看住在地下室裏的人都湧出來了,忙拽上駱駝,求道:哥哥,走,走,咱上去說,咱到外邊說……說著,硬把駱駝拽上了台階,兩人吵吵嚷嚷地出了地下室,到外邊去了。

一時,我,寥、朱,三個人一下子傻了,我們互相看著……

湖北佬說:搞麼事?瓜西西的,這不是唬白人麼?

當駱駝回來後,進了房間,看著我們三個,他一下子臉色變了,變得臉色刹白。我們四個人麵對麵坐著……片刻,駱駝突然甩起袖子,在我們臉前扇起了一股風,爾後,他舉起右手,“啪啪啪啪……”單手,一連甩了自己十幾個耳光!接下去,他站起身來,彎下腰,鄭重地鞠了一個躬,說:好兄弟,對不住了,我向各位請罪!

駱駝的氣勢又一次把我們震住了。駱駝就有這個能力。是的,我們在駱駝的召喚下,相約而來。我們是來掙錢的。就象駱駝信裏寫的那樣,我們“同打虎共吃肉”。我們要“堂堂正正地掙錢”!駱駝有一個龐大的計劃:我們要編一百本書!全是古典文化,是精典中的精典。他說:特別是儒家和道家,不僅是中國的,那也是人類的精典。中華文明五千年,如果有神的話,孔子才是神!……想一想,我們四個人,都是學曆史的,都是“筆杆子”,我們各自帶著一支筆打進北京城,我們要的是“名利雙收”!駱駝說,什麼都不要帶,就帶一支筆,這就是我們打進北京的“武器”。我們計劃的很好,我們依靠“北圖”(國家圖書館),無本生利。駱駝說:三年,也許用不了三年,我們一個個就成百萬富翁了!雖然是“槍手”,可我們出售的是“古典文化”,我們還有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