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即刻給駱駝打了電話,我說:這個廠不能要。這是個大包袱,是無底洞!……

駱駝根本不聽我說,駱駝說:要價多少?

我說:一億二。

駱駝說:不多。你給我往下壓,壓到一千二。底線是一千二百萬。

我說:還有“三金”呢?這可是一百五十六名工人的養老錢,加上欠款……光這些,三千萬都打不住!你再好好想想?叫我說,撤吧。

駱駝不耐煩地說:你瓜幹啥吃的?總想打退堂鼓?拿下,必是拿下!總價一千二,就這一千二百萬,這是底線!

我說:這是不可能的。光欠款八百萬,工人的“三金”呢?一家老小,可憐巴巴地……

駱駝說:你談吧,就一千二。說完,他把電話掛了。

這次通話後,我心裏很不舒服。我發現,自從當了董事長之後,駱駝的變化很大,他的聲音裏有了一種讓人很難接受的東西……

這天晚上,我獨自一人在縣城的大街上溜噠。走著走著,我聞到了煤的氣味;石灰的氣味;遠處,塵土飛揚,公路上的煤車、石灰車亮著大燈一輛一輛轟隆隆地開過……再走,就聞見藥材的氣味了,還有狗咬。那久違的狗咬聲,使我突然起了想回老家看看的念頭……於是,第二天我悄沒聲地租了一輛車,回老家去了。可是,當我快要到村口的時候,我又退回來了。我怯了。我不知道那匿名信到底是誰寫的?

傍晚,一進賓館的門,就見尤廠長苦著一張瓜臉在大廳裏候著,他見我,忙迎上來說:呀呀,吳總,你可回來了。你是咱的財神,可不能走啊,價錢的事,咱們還可以商量麼……走,走,我讓人專門去山裏給你打了野雞,吃飯,先吃飯。

第二天上午,尤廠長安排了一輛車把我拉到了一個水庫邊上。水庫邊停著一艘豪華遊艇。遊艇上,兩個不知從哪裏找來的漂亮小姑娘正在泡茶;在一平如靜的廣闊水麵上,一些人站在兩艘小船上,拉著抬網正在捕魚……尤廠長陪著我,點頭哈腰地說:吳總,昨天請你吃了山裏的野雞,今天請你吃現捕的活魚……我看了尤廠長一眼,說:尤廠長,你本事挺大呀。這水庫也歸你管?尤廠長苦著臉說:我哪有這本事。這都是縣上安排的,縣長親自安排的。我說:哎呀,這裏風光不錯。可惜的是,我不吃魚。尤廠長吃驚地望著我,很遺憾地說:你不吃魚?吃魚好啊。這可都是現打的活魚呀!那,那……算了。——其實,我不是不吃魚。我是怕受恩太重,不好交待……駱駝給我交了底,就一千二百萬,我怕談不下來。

下了船,我故意說:老尤,你獅子大張口,我做不了主啊。

當天晚上,駱駝的電話又打過來了。駱駝說:兄弟,生我氣了?你瓜要記住,咱們永遠都是親兄弟!不過,你做的對。就是要晾他幾天!……兄弟呀,咱們兩個,還是要一個喝紅臉子,一個喝白臉子,詐他個驢日的!

我說:你是董事長,你說了算。

駱駝說:吊吊灰,你這是罵我呢。哥哥,弟弟,除了老婆,不分你我……

我一激動,忍不住說:還有那麼多工人呢,你得替那些工人想想。一千二,真的拿不下來……

駱駝話說得很難聽。駱駝說:工人?什麼工人,渣子!他們幹了幾十年,廠子垮了,要我們來拯救他們麼?你不要老替那些下人說話。這個時代,隻有下人才抱怨生活!

我一下子愣住了。在言談中,駱駝的語氣完全變了。在他的話裏,已經開始稱底層社會的人為“下人”了!

我說:“上人”……從此以後,在電話裏,我一直稱他為“上人”。

駱駝聽出了我的嘲諷,馬上改口說:兄弟,我知道談判很艱難。難為你了。我再給你交個底,錢不是問題,我這邊又聯絡了十幾家公司……你談到什麼程度就是什麼程度。必是要拿下來。哪裏不通,你給我砸,砸死他!那姓尤的,廠長,叫財務上給他送去一百萬。看他怎麼說?

不知不覺地,在駱駝眼裏,已經沒有擺不平的事情了。錢,可以撐人的膽。駱駝看周圍事物的目光也開始發生變化了……我覺得,那一百萬,尤廠長是不會要的。價錢壓得這麼低,關係著那麼多工人的生存問題,他怎麼敢要?

我說:這事……我不便出麵。——我還是有底線的,我羞於給人行賄。雖然,我也在下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