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我一眼,說:啥意思?

我說:我是說,石榴下……

她說:你不都看見了麼,一村人證明……你還不信?

我說:我想聽你說一句。

她說:想聽實話?

我說:實話。

她說:實話告訴你,有頭——狗頭。我娘怕他落(寂寞),讓我給他買一狗娃。後來狗死了……丟哥,我有那麼壞麼?

這時候,蔡思凡才說了實話。那盆石榴,最早,並不是她賣的。那時候,她手裏剛有點錢,聽了一個南方商人的話,想辦一板材加工廠。那人原說他要投資的,後來發現是個騙子,人不見了。由於事已開了頭,已投入了一部分錢了,隻好去銀行貸款。可人家銀行不貸給她。沒有辦法,那時候她死的心都有了。再後來,她去給行長送禮時,打聽出來那個銀行行長喜歡盆景,就把那盆石榴給人送過去,貸出來五十萬。再後來,是有人想巴結行長,就一次次把那盆石榴從行長個人的盆景園裏買出來,再倒手送回去。每倒一次手,就漲一回價。等到我手裏時,已經倒了八次手了。

說著,蔡思凡流淚了。她說:記得小時候,我爸從縣上開會回來,給我帶回來一塊糖。那天夜裏,他回來已經很晚了,都半夜了。他摸黑兒,悄沒聲兒地把那塊糖塞在我嘴裏,我含著,甜了一夜……那是我最快活的一夜。

我說:明白了。妹子,我明白了。

接著,她說:丟哥,不是我發了狠話,你會回來麼?

我說:會。我會。

她說:看見了麼?你背上眼珠子亂骨碌,你就等著拾罵吧……

我說:我知道。

這時,她說:我的板廠,你看了?

我說:看了。

她說:不能投點資麼?

我望著她,我知道她提要求,是早晚的事。我說:可以呀。不過,得有項目,得有可行性……

她說:先說,少了我可不要。三十萬,五十萬,不夠點眼的!

我愣了一下,說:你讓我考慮考慮。

一聽這話,她說:你真敢一毛不拔?真不打算回來了?

我說:我會回來的。我得找到一個方法。

她說:呸!裝。還裝。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把你的好車停在彎店,一個人步行走著回來……啥意思?

我心裏說,我真不足裝。我得找到一個能“讓筷子豎起來”的方法。

——在這裏,我告訴你,我不是迷信。我不迷信。我所說的方法,“讓筷子豎起來”的方法,不是“梁仙兒”那種,不是憑意念,也不是錢的問題。這你知道的。鄉人供我上了十九年學,整整十九年哪!我真心期望著,我能為我的家鄉,我的親人們,找到一種“讓筷子豎起來”的方法。如果我此生找不到,就讓兒子或是孫子去找。

後來,我把那盆汗血石榴栽在了老姑父新遷的墳前。

我想,假如兩人再吵架的時候,也好有個勸解。雖然我不信這一套,也是個念想吧。可是,當我在墳前再次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之後,站起時突然頭一暈,眼冒金花,竟不知道我此時此刻身在何處?

我知道,我身後長滿了“眼睛”。可我說不清楚,一片幹了的、四處漂泊的樹葉,還能不能再回到樹上?

我的心哭了。

也許,我真的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