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撿骨殖時,三嬸膽大,三嬸一邊撿,一邊念叨:老蔡,搬家了,住新宅了。老蔡,搬家了,住新宅了……閨女們都給你安排好了,妥妥當當,全全乎乎的。有樓有車有電視還有洗衣機,司機兩個,丫環一群,啥都有……我也跟著念。

重新入殮時,杜秋月、杜老師趕回來了。杜老師是劉玉翠陪著坐著一輛新買的桑塔納轎車回來的。杜老師偏癱多年,半身不遂,走不成路了,車後備廂裏還裝著輪椅。車進村後,是劉玉翠和司機一塊抬著他挪到輪椅上,推到靈前的。到了靈前,又是劉玉翠和司機在一旁攙扶著他站直了,在老姑父和吳玉花的靈前,上了三炷香……杜老師雖偏癱,但穿得周周正正的,著新西裝,襯衣雪白,脖上還象征性地掛一領帶,嘴裏嘟嘟嚷嚷的,也不知說什麼。劉玉翠忙在一旁翻譯說:教授說,恩人,恩人哪!

老姑父遷墳的儀式就像他當年結婚一樣,是獨一無二的,十分隆重。

起棺時,鞭炮齊鳴,十二班響器吹著,烏泱烏泱的。無梁村人,凡接到信兒的,都回來了。據說,蔡總蔡思凡放了話,凡在外打工的,耽誤一日,給一百塊錢。一街兩行,站滿了人。

這次重新安葬,蔡總蔡思凡穿了重孝,手執哀杖,由板材公司的兩個姑娘攙扶著走在最前邊。跟著的是她兒子,兒子十歲,披麻戴孝,手裏捧一隻“牢盆”(據說,蔡思凡不能生育,兒子是收養的,這也有閑話)。接著是老大老二,兩旁打引魂幡的是女婿們。後邊是響器班子,響器班子後邊,是抬棺木的四十八條壯漢,組成兩班,身穿重孝的蔡思凡,一身孝白,看上去十分體麵。據說,她的喪服是在省城找人定做的,剪裁得很合身,人反倒顯得年輕了。她的兩個姐姐,跟在她身後,由於終年勞作,看上去差別極大,競似是兩代人的模樣。這時候,絕不會有人想到,她最早是從“腳屋”裏走出來的。

在村街的十字路口“轉靈”的時候,十二班響器對吹。按規矩,“響器家”(平原鄉村的叫法)對班吹,凡贏了的,是要再加賞一份禮金的。於是,“響器家”開始玩命了。先是邊吹邊走《劃船步》,一個個似要把腰扭斷的樣子;接著有一班,吹著吹著忽一下脫光了脊梁,神瞪著眼泡,對天長吹《上花轎》;又有一班,把嗩呐插在兩個鼻孔裏,揚起脖兒,一嘴四吹《百鳥朝鳳》;再有一班,走出一女子,站在一條板凳上,解了裙裝,露出上身,把兩個鈴鐺吊在乳房上,狂吹《天女散花》!一時人像潮水一樣。蔡思凡在兒子摔了牢盆後,撲倒在地上,領一千人大哭,哭得昏天黑地!

轉靈後,三聲銃響,撒了紙錢,再行起棺。前邊走著家人、親戚、村人,後邊排長隊的是板材廠的二百來號工人(工人凡戴孝者算一天的工),就這麼一路哭著送到墳裏。這時候,一晃眼,我看見了“油菜”,他竟默默地隱在送葬的隊伍裏。是呀,有才哥也回來了。曾經十分自豪的國營企業的工人吳有才,這次回村,竟然一聲不吭,像是羞於見人。他定然也知道,我們都回來了,卻一直躲著,連個招呼也不打。早年,我初進省城的時候,曾在他那裏住過一晚……

中午,蔡總蔡思凡特意安排了兩處吃飯的地方。凡本村人,在小學校立的夥,吃的是大魚大肉,煙酒管夠;凡在縣上或外地工作的,或特意趕來的送葬的關係戶等等,蔡思凡專門安排了豆腐宴,吃的是春才新磨的豆腐。春才領著一班人,溜、煎、炸、炒……把豆腐做出了很多花樣。如今吃素也是一種時髦,人們都說好吃。

我說過,我是帶著那盆汗血石榴回來的。安葬了老姑父夫婦之後,澆湯(這也是當地的風俗)的時候,在墳地裏,我把蔡思凡拉到一旁,私下裏問她:香,這盆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