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覺得他這是給村裏辦了件好事,卻沒有辦成,有些掃興。後來,大國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地說:誌鵬哥(他不喊我“丟”,這次回村,除了蔡思凡,竟沒有一個人叫我的小名),喪事辦完,請你務必多留幾日。我說:有事麼?大國說:不是我要留你,是縣長特意吩咐的。縣長本來要親自邀請的,場合不對。所以交代我,請你一定留縣裏小住幾日,咱縣賓館現在也四個星了。我說:縣長貴姓啊,我又不認識他。大國說:馬縣長。你不認識他,他可知道你。我說:到底啥事?大國說:我給你交底吧,不就想你幾個錢麼。現在你是大戶,給縣裏掏幾個錢,上個項目,資助資助,也算是你造福鄉梓。我說:可以呀。有項目麼?大國說:項目?項目還不好說。立項的事,一晚上就日弄出來了。你隻要出錢,項目要多大有多大。誌鵬哥,你要出一千萬,我給縣長說說,給你弄個政協常委。聽他這麼說,我有些不高興,就說:你讓我考慮考慮。
當天下午,義來了一群記者,都是要采訪老姑父事跡的。蔡家人都在忙著辦喪事,顧不上。村長挨家挨戶動員,找來找去,隻叫來了十幾個村人,都是些七八十歲以上的老太太。有國勝家、保祥家、春成家、海林家、印家、國燦媽、水橋家,寬家、麥勤家、榆錢媽……這些老太太,男人都先後下世了。有的耳朵還聾,七嘴八舌的,也說不出什麼來。可說著說著,頭一句腳一句,竟掉淚了。最後,她們異口同聲,印象最深的,是“紅蘿卜事件”……當年,老姑父剛當支書的時候,瞞下了四十七畝紅蘿卜,救了全村人。可這件事,是曆史遺留問題,不好報道。
記者走了,卻把老人們的懷舊情緒給煽起來了。於是又節外生枝……這事由三嬸(國勝家女人)牽頭,串聯了還活著的十二個老太太,挨家挨戶地聯絡,說是要由一家一戶湊錢,給老姑父立碑。老太太一合計,決定由騾子家女人出麵,請縣史誌辦的苗金水(騾子家的女兒,嫁給了原小學校長苗國安的兒子)撰寫碑文,碑文上要著重寫“紅蘿卜事件”。一家一戶無論出資多少,都要在碑文上注明。這十二個老太太,能量很大,僅是一個晚上,一家一家挨著收,收上來一萬零八十塊錢,立碑足夠了。
本是蔡家遷墳、合葬,卻又鬧出了這麼一檔事,這把村長(村長是九爺家二孫子)難為壞了。蔡家由蔡總蔡思凡主事,也是要立碑的。可村裏老太太偏又要張羅著湊錢立碑,村長是晚輩,兩邊都是得罪不起的。於是,村長跑前跑後,經過再三協商,最後蔡思凡勉強答應,“紅蘿卜事件”可在碑文背麵記之。
按蔡思凡的本意,是要謝過眾人,把收上來的那一萬零八十塊錢一一退回去。可老太太們執意不肯,也就罷了。
遷墳的那一日,按照鄉俗,蔡家在姑爺墳裏用黑布圍搭起了方圓幾十平方米的大棚。
而後一路都有黑布棚罩著,這也叫“打黑傘”。老姑父如今是陰間的人,不能見陽光……那一日,開棺後,蔡思凡一臉肅然,說:五叔,三嬸,下去吧,下去驗驗,看我爸的頭在不在?還有你,丟哥,你也下去,做個見證!
下到地下去撿骨的,最先是三嬸。三嬸雖老了,身子還硬朗,也膽大。跟著的是幾個年歲大的嬸子(按鄉俗,隻有平輩才能下去撿骨殖)。同輩的男人,就剩下五叔了。五叔老得不行了,是由人攙著下去的……而後,一個個傳話上來:在。頭骨還在。
此刻,蔡思凡又說:老少爺們,誰還願下去,給我做個見證!一人一百,當場兌現!說完,當著眾人,她放聲大哭!
於是,傳言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