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樣跪坐在大樹下一直入夜,遠處傳來野獸的嚎叫聲,很快他就看到暗處閃著綠光的眼睛。
就在那時,他發現無措和傷心都不能幫他活下去。他從死了的護衛胸前取下米袋和火石,點了火堆驅趕野獸,第二日回憶著手下的做法,為自己煮飯。就這樣,風雨霜雪、山林村野……最後被白軫遇見時,他已變得黝黑結實,再不複當年翩翩少年的樣子。
文薑看著晏周,突然又想起禾殿內的那幅畫,這一次,他們似乎更像了,同樣落寞的神情。兩雙眼睛,眼內都藏了太多的情緒,隻是她都無法觸及。
“夫子”文薑輕聲喚道。
晏周驟然回過神來,看到文薑眼中帶著關切,他晃了晃頭,忽然感覺眼前人有些模糊,胸腹間翻湧著不適感,連受傷的右臂也開始劇痛。
“你不要亂走,我去休息一下。”他站起身,頭腦中一陣眩暈,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隻聽到文薑失措地叫了一聲“夫子。”
文薑急惶中踢到了火堆上的支架,鍋裏的飯菜灑了一地,她也管不上這些,撲到晏周身邊大聲喚他,卻發現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清醒的跡象。文薑隻覺得一時之間天地變色,淚意湧上,眼圈瞬間紅了。
但下一刻,又被她忍了回去,她慌忙抓起晏周的手臂捋起袖口伸手去探他的脈。“砰砰砰”她的心亂如麻,根本探不出他的脈息。
文薑氣惱,抓起地上還沒熄滅的柴就往自己手臂上燙,火星剛一觸碰到小臂,一股尖銳的灼痛就把她的心攛緊,繼而,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席卷全身,瞬間再無慌亂。她連忙扔掉木柴,伸手去探晏周的脈搏。
“寸關尺三部有脈,”文薑從未真正給人診治過,隻好把杜仲曾經教過她的一句一句地背出來,希望這個時候她可以做到,“一呼吸三次起伏,”文薑額頭上已經見汗,晏周的脈象手指輕取即得,施力重壓又不空,泛泛像是水上飄著木筏,“舉之有餘,按之不足,浮脈。”她斷言,隨即噓了口氣,如果是浮脈,不是內傷久病就是外感風寒,晏周應該是因為落水染了寒氣,那就並無大礙。
文薑抬手擦掉額頭上的汗,穩定下來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在發抖,左臂上紅紅的一個燙痕,這時才感覺到鑽心的疼。
她把袖子拉下來蓋住,起身打算把晏周抬到屋裏,卻發現自己力氣太小,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嫌棄自己什麼都做不好。看著晏周躺在冰涼的地上,她隻覺得自己又要哭了。
文薑吸了吸鼻子,忍回淚意向村內跑去。很快,於伯帶著幾個小夥子跟她一起回到了竹屋。幾人把晏周抬到屋中床上,文薑為他細細蓋上被子。
“還看什麼看,還不快走!”於伯訓斥那幾個小夥子。
文薑這時才想起來道謝。
“沒事,沒事。”其中一個小夥子一邊推搡其他人往外走一邊含糊回答著。
“這幾個沒出息的,”於伯看著幾人的背影笑罵,又對文薑說,“他們幾個一直盯著你看,沒嚇著你吧。”
文薑其實根本沒注意到,但還是連忙說無妨,她隻是焦急地看著晏周,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醒轉。
於伯也去看晏周,看著看著突然皺起了眉頭,走到床邊去摸他的額頭,摸完後眉皺得更緊了。
文薑忙問:“怎麼了?”
於伯搓了搓手似乎有些為難,最後還是說道:“小夥子跟村裏人病得一樣啊,是不是……也過了病氣?”如果真是疾疫,這次他救回他們兩人,也不知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疫病?
齊文薑頭腦“嗡”了一聲,之前聽他們提及的時候她隻認為是醫官誤斷,但現在,他們說晏周染了疾疫?她再也無法平靜。怎麼辦?怎麼辦?怎麼開藥方?杜夫子教過的關於疾疫的事情都有什麼?十年之前發生過一次,在韓國,天下大旱繼而大疫,死者十九。
“死者十九。”文薑喃喃念了出來。於伯不知聽到沒有,眉頭始終沒有展開過。
文薑還在死死回憶著,杜夫子當時說什麼了?她記得跟熊有關。對了!“城主讓人身披熊皮,頭戴麵具,執戈揚盾,帥百隸逐室毆疫,杜夫子當時嘲笑這些辦法隻是愚人所為,他說什麼了?他說淤泥惡水,停蓄弗流,春秋之交,蒸為疾疫,藥方是什麼?”文薑狠狠抓著床欄,雙手指節已經泛白,她一定要想出來,一定要回憶出來。
“白龍腦。”突然,她開口。於伯眨大眼睛看了過去,發現這個丫頭皺眉閉眼,神情急切像是要用力抓住什麼東西。這時他就聽到文薑繼續吐出一個個詞“犀角、硫磺、安息香、白石英……”他越聽越覺得熟悉,這些是藥材啊,瞧病的大夫說過這幾個詞兒。
“翻白草!”文薑睜開眼叫道,“最重要一味,杜夫子說過,世上隻他知道,翻白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