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八謝九走了後, 聽雨軒總算是安靜下來。謝伯爺揉了揉發疼的腦仁, 歎了口惡氣, 領著小伶俜去了花廳用膳。
梨花木小圓桌上, 擺著幾樣精致的菜肴, 水晶丸子晶瑩剔透, 東坡肘子油潤紅亮, 一盅加了牛乳的南瓜羹香味撲鼻,還有兩道綠油油的時令小蔬看著便爽口怡人。旁邊還有兩個大丫鬟伺候著。不得不說,雖然謝家沒落多時, 上上下下除了伶俜她親哥,還算在朝廷謀了個七品知縣的差事,偌大的家族就再跟朝堂無瓜葛, 但勳貴的氣派卻一點都不減。伶俜有時候也懷疑她爹看著糊塗, 其實是個再明白不過的人。不沾染廟堂是非,守著祖業瀟灑度日, 就算娶七個小老婆, 也不會有什麼政敵拿來做文章, 這日子哪裏是朝堂上那些身居高位卻如履薄冰的權宦能比的。
一對沒見過幾麵的父女相對而坐, 難免都有些不自在。謝伯爺看著對麵的女兒, 小尖尖瓜子臉, 柳眉杏眼,雖則還是個女娃娃,卻也有了幾分少女的嬌俏。女兒長得實在是像她親娘, 雖然他謝向風流一世, 但自認最愛的還是發妻寧氏。是以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扶正任何側室的打算,承安伯夫人永遠隻有一個。
想著這麼多年,因著自己被母親嫌棄的緣故,一直讓自己這嫡出的女兒養在田莊上,頓時心生內疚,雙眼一紅,兩行渾濁的淚水滾了下來:“十一啊!爹爹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娘。”
伶俜心中訕笑,知道對不起她娘,還在自己發妻過世不久,又納了兩房小妾,生了十幾個孩子?當然,她跟自己這種豬一般的爹雖然沒什麼感情,但也不算有什麼仇怨。看到他老淚縱橫的模樣,隻麵上笑著假意安慰:“爹,我和祖母在莊子上過得挺好的。”
謝伯爺抹著眼睛連連點頭:“過得好就好。”又趕緊伸手示意,“餓了吧,快吃飯快吃飯。”
伶俜從善如流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她從小在莊子生活,身邊除了祖母,都是鄉野的男男女女,性子受這些人影響,並無大家閨秀的那些小講究。不過自己這沒見過幾回的親爹能擺出一副慈父的模樣,她也就假裝一下斯文秀氣。
謝伯爺見著自己沒對其盡過養育之責的嫡女這般懂事乖巧,又想到剛剛比她還年長兩三歲的謝八謝九,本就已經生出了愧疚之心,頓時心裏愈發難受。他再次抹了把眼淚:“十一啊!還是你最乖,你看看剛剛你那兩個姐姐,真是半點規矩都沒有,都是被她們娘慣壞了。這女子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她們自己來?”
伶俜塞了粒丸子在口中,抿嘴淺淺地笑。反正隻要這樁婚事跟她沒關係,她就謝天謝地。
父女倆吃完飯,謝伯爺又拉著伶俜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了小半個時辰體己話,才讓人送了她回翠微苑。
此時天色已經黑透,本來下午睡了個好覺的伶俜,聽她爹嘮叨了一番,又有些困了,讓翠濃和青蘿伺候她洗漱之後,便躺在她娘留下的那架月洞門四柱床上準備歇息。
上了床之後,她好奇地往牆上窗欞子一看,隻見外頭的天色黑乎乎一片,便隨口問正在屋子裏添香的小青蘿:“今兒是朔日嗎?”
青蘿回她:“是啊,今兒是初一了,正式進九月了。”
在莊子上的日子,每日都過得差不多,伶俜倒是真沒怎麼記著日子,今晚沒見著月亮,才想起來問一下。朔日豈不就是沈鳴發病的日子?也不知這兩年他那怪病到底怎麼樣了?還會大晚上跑出來殘殺牲畜麼?京城內不比山野田莊,哪裏來那麼多畜生給他殺的,倒是人不少。可總不能殺人吧?本朝律法十分嚴苛,就算是公侯貴胄隨意殺人,也是該被順天府法辦的。
她這樣胡思亂想著,又覺著有些好笑,躺在嶄新的錦被中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