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她做了一個夢,夢中見到了兩年前那個昳麗的白衣少年,被一群手持兵器青麵獠牙的惡鬼圍困在一方火海之中,最後生生被燒成了一抔白灰。
驚醒過來,外頭還是黑漆漆一片,偌大的伯府寧靜得隻剩細細的蟲鳴。伶俜在黑暗中睜大眼睛,腦子裏都是夢中沈鳴陷入火海的痛苦身影,隻覺得心中有些莫名的發痛與後怕,再無任何睡意。
早膳自然還是跟她爹一塊兒用的。父女倆剛剛吃完,管家便匆匆來報告:“伯爺,衛國公上門來訪了!”
謝伯爺麵色大驚,趕緊揮手吩咐:“快些請國公爺到正廳,我馬上就去。”
伶俜皺了皺眉,衛國公不就是沈鳴的外祖父麼?約莫是為了嫡親外孫的婚事來的。
謝伯爺正要出去,又看了眼微微蹙眉的伶俜,想著自己這嫡出的閨女,常年養在莊子,沒見過甚世麵,總歸隻是個孩子,便將她捎著去正廳會客了。
上輩子伶俜沒見過這位大名鼎鼎的衛國公蘇重山,隻知國公府下場慘烈。國公府世子寧夏總兵蘇凜賀蘭山一戰慘敗,七萬大軍慘死韃子之手。朝廷為此震怒,皇上下令將蘇凜處斬,妻小被流放塞外,衛國公因著這事大病不起,沒多久就一命嗚呼。整個國公府似是一夕之間瓦解,而蘇家本是太子一派,自此之後太子的勢利也大大被削弱,沒多久就因著犯了事,被貶為郡王,發往西南煙瘴之地就藩。
而這事離現在不過隻有兩年不到的光陰。蘇重山死後不到半年,沈鳴就被自己親爹大義滅親,那也正是宋玥上位之時,沈侯爺恰好曾做過宋玥的啟蒙先生。
如今伶俜再去細想,忽然覺得那些陳年舊事,似乎並沒那麼簡單。隻是有關朝堂風雲,切不是她這種後宅女眷一時間弄得清楚的。
不過如今的衛國公還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蘇重山已是知天命之年,但整個人高大挺拔,錦衣長袍,濃眉美須,總之是風度儒雅氣質卓絕。伶俜算是明白沈鳴那風華是出自於誰,正是這位國公爺,他的親外祖父。
謝向小蘇重山一個輩分,進了廳趕緊抱拳作揖行禮:“國公爺到訪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蘇重山已經坐在太師椅上,悠悠閑閑地喝著謝家下人斟好的碧螺春,見到謝向,微微起身笑著回禮:“謝伯爺客氣了,冒昧來訪,還望沒打擾伯爺。”
蘇家和謝家都是開朝勳貴,百年之前,兩家算是並駕齊驅,隻是如今蘇家如日中天,謝家卻是江河日下,兩家自是甚少來往。謝向無心時事,打年輕時就是鬥雞走馬之流,貴為太子太傅的蘇重山自然是對其看不上眼的。隻不過如今外孫怪疾一直未解,隻得死馬當作活馬醫,信了那大仙的話,趕緊安排婚事衝喜。偏偏自己外孫身患怪疾的事早不是秘聞,京中貴胄世家,就算有心攀附濟寧侯府和衛國公府,也因著這些傳聞望而生畏。可若是找個尋常小門小戶之家的閨女,又覺得辱沒了自己那天之驕子的外孫。
一籌莫展之時,蘇重山終於想起自己女兒在世時,和謝家曾經定下的那場婚約。謝家雖則沒落,但勳貴榮耀還在,家底也仍舊殷實。實際上,除去不問朝中事,在朝中無人之外,時至今日的謝家還是能稱得上大福大富之家,在京師甚至是放眼整個北直隸,比得上其財富的勳貴之家也沒有幾個。
蘇重山和謝向寒暄一番,各自落座。他目光落在謝向身旁那嬌俏玲瓏的女娃,笑著隨口問:“這位小姑娘是謝家小姐吧?”
謝向回道:“是鄙人膝下嫡出的十一小姐。”
蘇重山點點頭,他也隻是隨口一問,並未將心思放在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身上。啖了口茶之後,開門見山道:“想必伯爺也知道老夫登門是為何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