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千秋大夢,才辭星漢下神州 燒傷(3 / 3)

“至於那個要害豆綠的人是誰,便留給你來講吧,我全說出來就沒意思了。”王徽把手裏竹葉擲於地上,背過手去,笑吟吟望定濮陽荑。

濮陽荑已經平靜下來,她深深地看著王徽,即便相識至今,她也依舊會歎服於眼前這個女子驚人的洞察力。

旁人眼裏隻是一根鐵棍,在她眼中卻是細細密密由小而大的整張線索網,所謂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大抵如是。

連她心底深處那些小心思、那些帶了私欲的小目的,都被她一語道破了。

濮陽荑心悅誠服,同時心中還有種微妙的暖意:少夫人並沒有誤會自己,她知道自己不會去害人,也知道自己瞞著她隻是為了討她歡心,更知道自己算計誰也不會算計她。

“……也是六日前的事了,芒種節剛過,餞了花神,樨雪就看見一個叫梨香的小丫頭紮了袖口,袖子裏鼓囊囊的,就覺著奇怪,說天見熱了,如何還緊著袖子?就尋個由頭扯開來看,結果就露出個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來。”她深吸口氣,緩緩說著,“那不是四等丫鬟能戴的東西,她也戴不起,我便使了些手段去審,她經不住便說了。”

她說到“使了些手段”這幾個字的時候,神態從容,眉頭也不曾皺一下,王徽不由細看了她一眼。

這個曾經獨居深閨、滿腹幽恨、被人言語一激就能漲紅臉的女孩兒,到底是——不同了。

“……說是倚紅齋的小丫鬟梅兒送她的,還約好了端陽節這日溜出來,兩人在添香館後頭的假山洞子裏見麵,梅兒要領她去看焰火。”濮陽荑徐徐說著,“我就覺著奇怪,端陽祭屈子,哪裏有焰火可看?放焰火又不是什麼悄沒聲的事,便算是我們這樣的人家,端午放焰火也是要遭人口舌的,想著便去拿了些更好的首飾賞給她,讓她繼續跟梅兒虛與委蛇,莫要露了端倪,看能不能套出話來,倚紅齋那位究竟想要做什麼。”

“梨香還算機靈,隔了一日便來回話,說梅兒知道的也不多,被她用窩絲糖一哄,才說鐲子是粉喬身邊的玉蔓給的,玉蔓還吩咐她,說是定要好好拉攏梨香,勾得她越想看焰火越好,待到端陽那日,還得讓梨香親手去點燃焰火,頂好全都讓梨香去點,梅兒在邊上看著就行,莫要沾手。”

“梅兒和梨香都才八|九歲的年紀,想來玉蔓也不可能告訴她太多。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應該親自過去探聽一番才妥當,待到晚上各院落了鎖,我便摸去了倚紅齋,全賴少夫人教導,這身拳腳尚過得去,並沒教人發現。我在粉喬臥房窗外聽了兩晚壁腳,算是搞明白了,原來這陣子世子爺一直不來後院,更不曾去過倚紅齋,粉喬心裏著急,又聽說豆綠這月的小日子一直沒到,就疑心她是有喜了,當下失了方寸,就和那玉蔓盤算著索性燒死豆綠,再嫁禍到我身上……”

她又絮絮地說起倚紅齋的事來,原來在粉喬禁足期間,她身邊的兩個大丫鬟玉枝和玉蔓就一直對她多有不敬,玉蔓尚收斂些,玉枝則是明目張膽欺負主子,粉喬早就懷恨於心,故而複寵之後頭一個收拾的就是這兩人。

她倒頗用了些心計,當著玉蔓的麵把玉枝打得不良於行,然後叫人賣進了窯子裏,把個玉蔓嚇破了膽,當即就痛哭流涕表忠心,自此戰戰兢兢唯粉喬之命是從,再不敢有半點逾矩。

王徽聽著就笑了出來,轉而問道:“那個叫梅兒的小丫頭應該也在火場,你可製住她了?若教她跑了可不大好辦,粉喬多半會殺人滅口。”

“少夫人放心,樨雪一路跟著梨香的,火勢一起就讓她堵了梅兒的嘴把她綁回碩人樓了。”濮陽荑抿嘴一笑。

王徽點點頭,斂了笑容道:“此事你辦得還算機靈,隻有兩條,其一,此舉太過冒險,火場情勢凶險,瞬息萬變,便是我今日進去都險些受傷,何況是你?眼下我們在這國公府雖有了些起色,實際卻還孱弱,孤注一擲這種事是玩不起的。你仗著自己學了點功夫,就輕易賭上自己和豆綠兩人的性命,看似大膽爽快,實則魯莽愚蠢!收攬豆綠的機會有很多,何必急在這一時?做這些事的時候,你可曾考慮過失敗的後果?我們都無所謂,可你的家仇呢?還報不報了?”

越說到後麵語氣越是嚴厲,濮陽荑聽著她的話,才漸漸明白自己是冒了多大的險,額上也滲出一層細汗,這些時日自己武功越發精進,幾人當中僅次於少夫人而已,莫不是因此就輕狂了起來,連身家性命都不放在眼裏了?

越想越是後怕,她深吸口氣,低聲道:“少夫人教訓得是!所謂滿招損謙受益,我這段日子……實在太不像話了!”

王徽見她領會了自己的意思,點點頭,重新露出微笑,“你知道就好,日後再不可如此了。”頓了頓,又道,“不過,還有第二條呢。”

濮陽荑忙道:“少夫人請講!”

王徽臉上笑容不變,稍微站近了一些,看著她的眼睛道:“我向來——最不喜歡被人蒙在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