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知生男惡, 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嫁比鄰, 生男埋沒隨百草。
君不見, 青海頭, 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 天陰雨濕聲啾啾。”
濮陽荑已記不清自己拚殺了多久, 也記不清手底又新添了幾條亡魂。
隻是一劍斬斷又一個敵人的脖頸, 那頭顱要掉不掉地懸在肩膀上,一腔熱血噴出來將她半片皮甲染得鮮紅的時候,她忽然就想到了前朝杜工部這幾句詩。
……生男埋沒隨百草, 生女——卻也不一定就非得嫁比鄰,還可以在這沙場之上,用性命為自己搏一條出路。
柔然大軍圍攏過來的時候, 她有那麼一瞬的呆滯, 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但眼見主子毫不猶豫就向前助跑幾步,一個滾地削斷了最近一騎的馬腿, 那戰馬哀鳴一聲跌倒在地, 主子翻身而起, 反手一劍就砍掉了那韃子的腦袋。
幹淨利落, 隻在一眨眼間就收割了一個人頭。
而後轉向那匹奄奄一息的戰馬, 微微垂眸, 揮劍也給了馬兒一個痛快。
第二個動作的是姚黃。
子康顯然早就盼著這一戰了,即便現下明顯是中了埋伏,敵眾我寡, 尚不知能否活著回去, 她還是一臉興奮,好似意識不到危險一般,提著鐵劍就衝了過去。
她力氣不如主子,就沒有去砍馬腿,而是一劍遞至戰馬轡頭內側,再往回狠狠一帶,就削斷了韁繩,馬上那韃子正緊緊抓著韁繩不放,冷不防手中一空,頓時晃了一下,失了平衡,被姚黃一劍斬於馬下。
魏紫、趙玉棠、雲綠三人護著王鳶,四人背靠著背寸步不離,且戰且退,幾把鐵劍舞得密不透風,水潑不進,一點傷都沒受,間或也能帶走一兩顆人頭。
白蕖、朱癸、曹鳴三個男子功夫也都是好的,在左近殺得眼紅,興起之處,一邊砍還一邊高聲大吼。
袍澤皆如此,她濮陽荑又豈是甘於落後之人?
正想著,就見右側寒光閃過,卻是韃子馬刀已遞至麵門,她不及細想,一個旋身避開,那刀刃十分鋒利,竟在她麵頰上帶出淺淺一道傷痕。
血腥味沁入鼻端,臉上輕微的刺痛卻好像崩斷了她心底深處最後的那根弦,眼神一厲,長劍劃個半圓揮出去,那韃子沒來得及收手,胳膊就被她斬了下來。
敵人滾下馬來,捧著斷臂嘶聲慘叫,那半條手臂帶著鮮血滾到她腳邊,手指兀自緊緊抓著刀柄不放。
濮陽荑眼神冷漠,上前一步收了這個人頭。
原來……殺人,是這樣的感覺。
畢竟曾是名門閨秀,院鎖重門不問窗外事,後來雖曆經變故坎坷,也曾機關算盡謀奪他人性命,卻到底都是不見血的紛爭、不聞硝煙的戰場,又何曾親手用刀劍斬過旁人頭顱?
而今親臨戰場,四麵再無輕歌曼舞,隻有殺聲鬼哭,放眼所及,每一處每一瞬,都有人拋灑熱血,身首異處魂歸九泉,黃草也被染紅,便說人間煉獄也不為過。
不是京中權貴案頭邸報上的寥寥數語,也不是文人騷客筆下的幾句邊塞辭賦。
這是真正的戰爭,真正的沙場。
人世間最原始也最殘忍的同類相爭,就這樣撕開了麵紗,毫無半點預兆,就陡然現出了猙獰麵目
濮陽荑一時愣住,低頭看向手中緊握的劍,雪白手背上濺了幾滴敵人的鮮血,有種慘厲的美。
又是一陣喊殺響過,又有敵人趨至麵前。
濮陽荑閃身避開,騰身躍起,一劍直取敵首。
容不得感慨,容不得思舊,更容不得退縮。
唯有殺,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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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手下幾個妹子的青澀,王徽卻是遊刃有餘,如臂使指,仿佛羈鳥回舊林,池魚歸故淵。
元帥生平最愛的兩個地方,一是殲星艦隊旗艦的艦橋,一是血染黃沙的地麵戰場。
當年在銀河帝國,她還未曾掌兵之時,不知多少次親臨異星球地表戰場,駕駛著機動戰甲收割蟲人生命,戰甲報廢了就肉搏,每當那帶著酸臭氣息的黃綠色鮮血澆得她滿頭滿臉時,就總能激起她心底最深沉也最黑暗的殺戮欲望。
與野心和權力無關,那是她深埋在心、從不曾展露人前的、對戰鬥的瘋狂渴望。
後來一步步爬得越來越高,再也不必親自參戰,隻需要站在艦橋上,麵對巨大的全息影像沙盤運籌帷幄,那時的元帥,心底也未嚐沒有一絲遺憾。
而今重活一世,機緣巧合之下竟能再臨戰場,雖然殺的是人類——這讓王徽覺得有點不適應,但考慮到這個時代還處於蒙昧階段,不論科技還是思想都無法讓人類為種族而戰,隻能同類相殘,也就釋然了——但看到敵人在自己麵前毫無反抗的餘地,一個個如同鐮刀割麥般倒在自己劍下,快意就還是忍不住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