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被汙私通, 皇後矯改彤史, 不論放在哪朝哪代, 都是足令天下人恥笑的宮闈醜事, 故而永嘉帝便算再是震怒, 也並未將此事交付三法司審理。
而此次事涉內闈, 中宮已被圈禁, 付貴妃也是主要當事人,恐難公允,其餘妃子不是位份太低, 就是理不了事,自然也就不能交給後宮中人辦理。
於是,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孔全祿孔大伴, 自然一力擔下了此事後續的調查鞫審事宜, 即便有宗人府的幾位官員幫忙,這幾日也仍快跑斷了腿。
好容易瞅個空檔, 能回司禮監衙門裏坐一坐, 喝口茶歇歇腳, 對於孔大伴來說, 那也是極難得的光景。
司禮監秉筆太監、同時也是孔全祿幹兒子的張瑾早等在大門口, 點頭哈腰把幹爹迎進了堂屋, 取出今年禦貢的上品武夷雀舌來,釅釅地泡了一壺,濾出清透碧綠的茶湯, 恭恭敬敬斟了一盞奉過去。
甘甜溫暖的茶水下肚, 孔全祿這才長舒一口氣,隻覺渾身疲累頓消,舒服地靠到了椅子背上。
張瑾就小心翼翼覷著幹爹的臉色,“幹爹,這幾日……還為那事忙活呐?”
孔全祿懶洋洋嗯了一聲,“差不多也該要收尾了。”
按理說,這司禮監平日有什麼事體,是不需他這位掌印親自出馬的,左右都有底下人跑腿,他也就發發號令,主要還是得在禦前伺候好。
然而此次永嘉帝盛怒,發話此事必須徹查,還傳下口諭給他放了假,讓他專心去查辦,孔大伴也就隻好親力親為了。
好在張瑾一向都是最得力的,上半年從隨堂太監升遷了秉筆太監,衙門裏有這個幹兒子坐鎮,孔全祿也放心。
“收尾了好,收尾了好……您這些天都累瘦了,兒子看著都覺得心疼。”張瑾嘿嘿笑著,又給大伴把茶杯滿上。
然而孔全祿卻沒接著喝,隻是擱了杯子,忽然歎口氣,愣愣地出起神來。
張瑾察言觀色,心下了然,他跟隨孔全祿十多年,早已稱得上是心腹,也就沒繞彎子,直接問道:“幹爹可是還在為——北邊的事費心思?”
一麵說一麵就朝北努了努嘴。
乾清宮和坤寧宮位於宮城中軸線上,坤寧又在乾清北麵,在這些大太監口中,“北邊”向來是皇後的代指。
“嗬……”孔全祿就悶悶笑了一聲,隻用杯蓋慢慢撩著茶裏的浮沫,茶水蒸騰起嫋嫋白霧,氤氳了他的臉龐,不辨喜怒。
“娘娘到底貴為國母,在潛邸便伴駕左右,二十七年下來的情份,又撫育了太子和淮陽兩位殿下,不是說發落就能發落得了的。”孔大伴慢悠悠說著,聲調陰柔油滑,“況且這次這事兒,透著那麼些的詭譎,李婉容這一死,雖說陛下心裏已埋了疑根,可一封血書,到底算不得真憑實據——這後,估計是廢不了的,我這麼瞅著啊,多半也就是圈禁幾個月的事情罷了。”
言下之意竟有一絲惋惜。
張瑾自然早聽了出來,頓了一頓,小心道:“……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梅姑娘那事兒——您還記著呐。”
孔全祿沒有說話,甚至表情也是柔和的,一絲變動也沒有,隻是把茶杯擱在了案上,發出不輕不重咯的一聲響。
張瑾渾身一抖,眼見幹爹眼神已冷了下去,忙賠笑道:“幹爹莫氣,莫氣……兒子這廂可有好事等著跟您說呐。”
“……說來聽聽罷。”孔全祿掃他一眼,斂了氣勢,又低下頭去喝茶。
張瑾就湊過去,附在大伴耳邊低語了幾句。
“哦?當真?”孔全祿聽著就眼睛一亮,忙追問道,“那現下人在何處?”
“都在相爺府裏頭拘著呢,”張瑾直把一張臉笑成了朵老絲菊,“那丫頭還瘋著,可相爺說,隻消讓她見見鍾尚宮的臉,自然就什麼都能一股腦說出來;那穩婆倒是啞了,可耳朵卻還敞亮,據說還能拿炭條塗鴉,相爺審問的時候,她就是把當年那事給畫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