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頭幾年一道上過戰場的兵之外, 其餘在雁門和燕雲新征上來的兵, 基本上是都不認得王鳶的, 隻知道將軍手底下有一位姓王的女同知, 整日埋在工坊裏敲敲打打, 等閑見不到人影, 感覺上好像也不如何得將軍重用。
在場的, 也就隻有濮陽荑和姚黃知道是怎麼回事。
不過她們倆到底也都是見慣了風浪,看主子沒什麼反應,也就按捺住心底驚疑, 繼續板著臉盯住眾民夫。
王徽起初聽到王鳶名字的時候還有些驚訝,不過轉念一想,心裏也就有了點底, 暫時就把這事擱在一邊, 低頭看向田興貴。
那中年民夫仍跪在那處,整個人木木呆呆的, 垂頭喪氣, 神情又是悲傷又是絕望, 悲的是自己一時衝動帶人鬧事, 眼下不光討不回兒子的公道, 隻怕還會連累自個兒丟了性命, 自己父子都走了,家裏隻剩下瘋瘋癲癲的婆娘和七歲的閨女,又該如何過活。
這樣想著, 渾濁的眼中就又落下兩滴淚來, 滑過紋路深刻的臉頰,打濕了粗布短褂上的補丁,兩隻蒲扇般的大手輕輕顫抖,皮膚黝黑粗糙,仿佛裹了煤灰的泥土,明明還不到四十歲,整個人卻已被貧苦和風霜摧殘得不成樣子。
再看看跪在他身後的那些人,一個個也都是這般模樣。
……民生古來多艱,正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王徽定定瞧著這些匍匐於自己腳下的民夫,心潮千起萬湧,起伏不定,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問道:“田興貴,你家中可還有旁人?”
“俺、俺婆娘,還有個丫頭……”田興貴本來神情黯淡,一聽王徽這樣問,仿佛重新燃起了希望,膝行兩步上前,急切道,“將軍,將軍,您行行好,行行好饒俺們一命罷!俺那婆娘已經瘋了,大女才七歲——要是俺不在了,她們、她們活不長的啊……”
一邊說一邊就掩麵而泣,周遭民夫也想起各自家中親人|妻小,卻被兵士們瞪著不敢圍上前哭訴,隻得一個個垂下腦袋跟著掉起淚來。
王徽閉了閉眼,稍微提高聲音,“都給我住了!本官不會殺你們。”
眾人又驚又喜,一個個麵麵相覷,一時回不過神來,田興貴更是兩眼放出光芒,當即便要磕響頭謝恩。
王徽卻又緊跟著接了一句,“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們畢竟是聚眾鬧事,目無王法,搞得整個礦場人心惶惶的,采礦正事也被你們耽擱了,如此本官萬不能姑息。”
眾民夫一時又被嚇住,提心吊膽眼巴巴望著將軍。
王徽看了田興貴一眼,“你獨子腿斷雖是咎由自取,然而後麵高燒不退,耽誤了病情,那的確是衛所衙門失職所致,衛所會在三日內發給撫恤……這是一碼事,你帶頭挑事卻又是另一碼事,責罰也是要比旁人更重些的,你可心服?”
田興貴早就感激涕零,能撿回一條命來就足夠了,又聽說將軍還要發撫恤,一點責罰又算得了什麼?罰得再重那也得受著啊,當下就連連叩頭,“多謝將軍、多謝將軍不殺之恩!俺心服!俺心服口服!俺願意領罰!”
王徽點了點頭,又看向餘人,“……至於你們,雖非主犯,從亦有罪,就先一道關起來罷,少停自有發落。”
眾民夫各自對視一眼,七零八落磕了頭下去,田興貴又跟著磕了好幾個響頭,砰砰砰的,聽著十分有誠意。
“先帶下去罷。”王徽揮揮手,看著濮陽荑吩咐兵丁把鬧事的民夫都帶走了,這才輕歎一聲,眉目間罕見地現出了倦色。
“主子……”姚黃看她臉色不好,隻道是她在生王鳶的氣,有心想寬慰開解幾句,還想著給王鳶求個情,可現在不清楚事情真相,又不好說什麼,隻能眼巴巴瞅著王徽幹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