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時節, 馬上就要進六月, 眼見著就一天天熱起來, 宮裏卻傳出了喜訊。
婕妤穆萱診出三個月的身孕, 晉位從二品貴嬪, 封號仍是“蘭”。
眼瞅著老鄭家又要添丁進口, 且馬上要到六月六曬伏節, 再過一個月,到了七月初十,就是永嘉帝五十六歲的萬壽了, 如此可謂三喜臨門。
永嘉帝老來得子,龍心大悅,連寵妃肚裏那塊肉是男是女都不曉得, 就先給蘭貴嬪的父親、也就是穆皇後的弟弟升了官, 本來是兵部侍郎來著,恰逢工部尚書致仕, 穆侍郎就直接去工部就任了。
雖說不比兵部掌兵事、握實權, 但畢竟連升兩級, 從正三品侍郎直接升作正二品尚書, 且工部掌土木興建之製, 曆來油水豐足, 乃是肥缺中的肥缺,穆侍郎能去工部做尚書,足見帝寵。
老皇帝心情如此之好, 穆家人若不趁此機會做出點什麼事來, 也就不是他們了。
蘭貴嬪就瞅了個機會,趁著永嘉帝駕臨暢春宮的當口,先是親自去小廚房做了幾道拿手菜,俱是萬歲爺愛吃的,再依著老皇帝平素的喜好盛裝打扮一番,待聖駕一至,便歡歡喜喜把人迎進宮去,打疊起萬千溫柔小意,殷勤服侍,等到老皇帝酒足飯飽,基本上沒啥防備心理了,蘭貴嬪這才覷著萬歲的臉色,小心開口。
“……畢竟年輕,還是頭一回有身子,又是龍嗣,半分經驗也無,臣妾實在六神無主,這心裏頭呀,是一點兒底都沒有呢。”
永嘉帝道:“前兒皇貴妃不是才撥過來一批人麼,說是經驗老道,還算得用,可是有人怠慢你了?”
蘭貴嬪忙道:“沒有沒有,皇貴妃娘娘遣來的人都極妥當的,隻我頭回有孕,心裏難免忐忑,有些事情也是不好對宮人講的,家母隻有初一十五方能進宮請安,臣妾一個人住在這偌大宮殿裏,便是覺得心裏不安生。”
永嘉帝嗬嗬笑了,刮一回愛妃翹鼻,道:“原是想家了,這般孩兒氣!既是如此,便叫你母親每月破例多入宮幾次陪陪你,也是無妨的。”說著就要叫孔全祿去慶熹宮傳口諭。
蘭貴嬪忙把人叫住,搖著老皇帝袖子撒嬌,“怎好壞了宮裏規矩呢,陛下這是叫臣妾難做人呐!”
“……真個磨人精,”永嘉帝就笑,“那你說怎麼辦?”
蘭貴嬪俏臉微紅,笑靨如花,語氣輕鬆自然,“陛下怎麼忘了,皇後娘娘便是臣妾嫡親的姑母,臣妾想著,懷身子這幾個月裏,便索性住到坤寧宮去,姑母也是生養了太子殿下和淮陽公主的,有經驗不說,更是一國之母,這滿天下呀,除了陛下您和太子爺,福氣最重的也就是姑母了,有她老人家鎮著,我就什麼都不怕啦。”
永嘉帝不說話,隻扭過頭看她。
蘭貴嬪笑眼彎彎,明眸裏仿佛流瀉出璀璨星光,臉上還帶了點嬰兒肥,笑的時候就紅紅地鼓起來,蘋果也似,滿滿地透著可愛,天真爛漫之處,仿佛仍是梢頭豆蔻的少女一般。
她知道,永嘉帝最是喜歡她這副神氣。
老皇帝看著,心就有點軟,躊躇一陣,麵上卻是不露聲色,隻笑道:“這說得也是。”
蘭貴嬪臉上的笑容越發甜美。
又過了幾天,蘭貴嬪就收拾起細軟,留下幾名宮人看守灑掃暢春宮,自己則帶了一眾心腹,住進了坤寧宮西配殿。
因著蘭貴嬪腹中皇嗣,永嘉帝當天還駕臨了坤寧宮,當著太子和淮陽公主的麵,溫言勉勵了皇後幾句,穆皇後當場落淚,永嘉帝屏退眾人,老夫妻兩個私下敘話許久,到了第二日清晨,一道口諭就從乾清宮東暖閣傳出去了。
著即令皇貴妃交還鳳印,一應宮務由中宮總攬,皇貴妃協理六宮,內務府各司各局一律聽差回報至慶熹宮處,皇貴妃擇要奏請中宮決斷。
這道旨意一下,即便是幾日後傳到王徽耳朵裏,也禁不住笑了出來。
老皇帝花頭還不少,這不就是在後宮裏又安了個內閣嘛。
不對,按照本朝的說法,應該是中書省才對。
穆皇後就相當於皇帝,手裏握著最高決策權,付皇貴妃則是中書省衙門裏頭的宰輔,後宮之中一幹大事小情,全都要彙總到皇貴妃處,再由皇貴妃一一擬出章程來,呈報給中宮過目,待皇後首肯,皇貴妃擬出來的主意才能真正得到落實。
也就是說,皇後是有否決權的,要是再不滿意一些,甚至還可以自己直接拿主意,然後交給皇貴妃去執行去,鳳印在上,隻要皇後白紙黑字下了懿旨,或者隻是傳一道口諭,皇貴妃也是萬萬不能違背的。
然而這其中卻也不是沒有製衡。
皇貴妃這個“後宮宰相”雖然不像正經中書省那般,對聖旨懿旨也有封駁權,但她也照樣有巧可取,而這巧,就巧在永嘉帝聖旨中的“擇要”二字。
擇要奏請中宮決斷。
既然有“要”,那肯定也就有“非要”。
而隻消皇貴妃有本事彈壓住下頭的人,那決定某件事是不是“要事”,自然也全由皇貴妃自個兒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