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來給皇後請脈的是太醫院提點胡慶, 聽聞中宮急召, 當下便匆匆忙忙入了宮。
鄭唯憫心急如焚, 一直枯坐在母後床前, 坐立不安, 提著心吊著膽, 就怕母親是中風, 眼見胡太醫沉著臉,幾根金針紮下去,不過一炷香時辰, 穆皇後便緩緩睜開眼來,能點頭,認得人, 也能說出話來, 一顆心這才落回了肚裏。
不過穆皇後到底虛弱,也無力再同兒子多說什麼, 胡太醫開出方子來, 宮裏藥材都是齊備的, 不一時湯藥煎好, 太子親嚐過後, 喂著喝了, 穆皇後就眼睛一闔,昏昏沉沉複又睡去。
鄭唯憫命人取來封紅,又親自把胡太醫送到殿外, 心中猶有餘悸, “胡卿幾針下去,母後便即蘇醒,當真國手。孤方才確是嚇著了,隻擔心母後是卒中呢。”
卻不料胡太醫看他一眼,沉吟片刻,委婉道:“皇後娘娘慣來有個偏頭痛的毛病,臣每隔半月便為娘娘施針一次,再開些方子吃吃,慢慢將養,總能好轉;然而這次卻是一時情急,急怒攻心,把頭風的病根激了出來,這才暈厥。所幸娘娘真鳳護體,吉人天相,底子也好,這才險險避過了卒中……日後殿下可一定要多多開解娘娘,萬勿多思多慮,臣說句難聽的,娘娘這也是知天命的年紀了,今日情狀若多來幾次,這卒中——隻怕也是再難避開的。”
鄭唯憫臉色一白,他當然知道母親這段時日的“多思多慮”來源於何,心中不免糾結痛苦,一邊是正道大義,一邊是母子情深,隻覺不論哪一邊都是難割難舍,一時心煩意亂,六神無主,隻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太子站著發呆,胡太醫卻是見怪不怪,這位東宮雖然寬厚,但向來喜怒形於色,那也是人盡皆知的,當下就把穆皇後保養、用藥一概事宜細細囑咐給彩箋,而後再向太子行一禮,就告退而去。
淮陽公主鄭葭早就聞訊趕來,她同穆皇後感情最深,聽說母親突然暈倒,早就嚇得哭花了臉,慌慌張張趕過來,見母後睡得安祥,又聽太子和宮人說一回皇後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鄭葭尚未成親,沒有自己的公主府,平日都是住在坤寧宮西暖閣裏,現如今母後病倒,小姑娘當天就接過了宮人的活計,親自侍疾,晚上就睡在東暖閣外間,同穆皇後的寢殿隻一門之隔。
鄭唯憫心中仍是紛繁雜亂,一麵心係母親病情,一麵又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但眼見幼妹都如此,自己這做哥哥的又如何能讓妹妹一個人辛苦?也就著人回東宮送信,當晚也在坤寧宮睡下了。
皇後病倒,永嘉帝也親來探望了一回,並傳下旨意,皇後已有所好轉,且喜靜,近日各宮免去晨昏定省,不必來坤寧宮打擾皇後休養。
各宮妃嬪自然也樂得偷閑,隻以皇貴妃為首的幾個高位妃子,雖不得入坤寧宮之內,但站在殿外遠遠地請個安還是能做到的,尤其皇貴妃,近日得王徽指示,低調行事,一絲錯處也不能被人拿住,禮數就更是周全,不僅每日仍舊來坤寧宮外請安,甚至還親手做了幾樣針線遞進去,又手抄一部《妙法蓮華經》,命人去承恩寺在佛前供了,隻道是為皇後娘娘祈福。
至於吃食藥材這種敏感東西,當然是不可能送的啦。
皇貴妃這一番作態,教人一絲錯也挑不出來,雖說各宮私底下嚼什麼舌根子的都有,麵上卻無不盛讚皇貴妃賢惠知禮,溫柔大度,當年皇貴妃第一個兒子胎死腹中,就是皇後手底下的人搗的鬼,雖說不是中宮的主意吧,可中宮到底還要擔一個禦下不嚴的罪名。如今皇後有疾,皇貴妃還這樣虔誠,又做針線又抄經的,一心隻盼皇後早日康複,足見胸襟寬廣,不是那一等小鼻子小眼、睚眥必報的,怪道人家能做到皇貴妃的位子上呢。
如此,中宮這麼一病,倒是又被皇貴妃在後宮刷了一次聲望,穆皇後麵上笑嗬嗬地誇讚付家妹妹知禮,本宮都要感動哭了,同時免不了賞些東西下去,暗地裏卻是咬碎了銀牙,隻恨不能一口一口把姓付的狐媚子撕個稀巴爛。
各宮妃嬪各懷心思,穆皇後心底雖然深恨付明雪,卻也知道眼下還不是跟慶熹宮翻臉的時候,隻能平心靜氣養病,待到過了六月六曬伏節,天氣轉眼熱起來,這病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穆皇後總算有了點力氣,就開始給太子洗腦。
這一次病勢雖重,於穆皇後來說,卻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這也算是給母子倆之間的冷戰破冰了。
鄭唯憫心懷正道,重情重義,然而重情義的人,也難免心腸軟,經過母親這一病,再加上給胡太醫幾句叮囑嚇得不輕,他心中到底還是母子天性占了上風,雖然暫時還是不能苟同母親陷害燕雲王一事,但靜下心來聽母親說說話,也是能做到的。
穆皇後深知兒子脾氣,再不敢行事過激,生怕又把兒子氣跑,便親去坤寧宮小廚房整治了幾道兒子愛吃的菜,備下席麵,就母子倆人,沒什麼規矩,隻留肖寶臻和彩箋在旁布菜伺候,說說笑笑吃了一頓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