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2 / 2)

“大膽狂徒,褻瀆皇權,該斬!”孟學禮搖頭苦笑時,黑臉提司已經咆哮而出,“賤民就是雜草,老子擦屁股都不用的東西。”

中年男子斜眼眺了一下言語汙濁的大漢,麵色凜然:“提司大人剛說自己摸爬滾打半生,想必也非出身富貴家。那以大人的貧寒出身,之前也算是茅廁門前一雜草了?”

黑臉提司一怔,自是詞窮。中年男子接著道:“縱使生民如草又如何,麵前莽莽蘆蕩不就是一根根葦草彙成。可是待得蘆葦橫江,便能使行船遲滯,上下難行。”

孟學禮微有沉思,黑臉提司倒是起了蠻性,奪過身邊軍士剛點燃的火把,高高一拋便入了葦蕩。秋天的蘆葦幹燥易燃,火光頓時高漲,火借風勢,由北向南席卷而去。葦杆中空,燒裂時劈啪作響;蘆花輕柔,灰絮燃盡後漫天飛揚。

黑臉提司哈哈大笑:“再多的草還是草,一把火燒的毛都不剩。”

“這又何必呢?燒得盡嗎?來年又是一片更深更密的新葦蕩。”中年男子望著燒紅的天色,喃喃低語。

“伍師,隨我們回京吧!見了陛下,也許尚有轉機。”孟學禮上前勸說。中年男子沒有答言,隻是默默轉身,走向旁邊的一座矮轎,躬身而入。

“奶奶的,囚犯還有轎坐。”黑臉提司又吐了口濃痰,大吼道:“囚犯束手,開拔回京!”

這時轎簾微動,中年男子伸出手向孟學禮招了招。

孟學禮上前躬身道:“伍師,喚學生何事?”

中年男子淡淡的聲音從轎裏傳出:“潛,來年可否代我來看看這泗水畔邊的新葦?”

孟學禮一怔,頓時明白中年男子已有死誌,眼角頓時微微泛紅:“能代伍師臨江賞蘆,是學生之幸。”

中年男子嗬嗬一笑,“潛,明年的新葦可就有更為雅致的名字了。蘆未掛穗為蒹,葦草初生為葭。故可稱新生的蘆葦為‘蒹葭’啦”

“蒹葭~蒹葭~”孟學禮站在原地念著這個頗為陌生的稱號,轎子卻已經走遠了。遠遠傳來中年男子特有的低醇嗓音“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孟學禮怔怔地站在原地,似是在回味中年男子的話語,直到冷風吹起了他的鬢發,才抬起頭來。

向前看去,是重重兵甲包圍中,奔向大煜國都翼陽城的矮轎。

回身望去,是滔滔不息競流著,奔向東海之濱龍首灣的泗水。

泗水河南北兩岸本是同樣密匝的蘆葦蕩,此時卻麵臨不同的命運。南岸的蘆花仍舊隨著清風徐徐擺動,可北岸的葦蕩卻已燃盡大半,遠遠看去,竟是紅過了西天的一抹殘陽。

也許細弱的蘆葦草還是抵不住一根炙熱地火把,但是今夕的大火燒斷了葦杆,飛灰了蘆花,明歲的蒹葭卻在灰燼造就的肥沃河泥中繼續生根串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