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匆匆太匆匆(二)
帶著愛人流浪
那一年,我高考落第,開了咖啡屋。北大的兩個三年級女生到店裏來打工,她倆是諸暨人,徑直闖進來。當我出現在她們麵前時,她倆還不相信我是老板哩,因為我們年齡一般大。有她倆在店裏打工,獲益匪淺,外國客人也吸引進來了,其中也有記者。這也促使我開始學外語。 小小咖啡館,使我結識了許多朋友。在眾多朋友中,還有一位使館翻譯,他是搞小語種的,上海人,有個溫暖的小家庭,兒子上小學了,老婆是個小美女。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後來我才知道,每當他到店裏來小坐片刻喝一杯咖啡時,就是他與美女老婆有點不愉快的時候。他不會說老婆不是,隻是歎息一聲,道:老婆不懂事。他老婆是不工作的,很瘦,年齡比他小多了,身體也不怎麼好,脾氣水漲船高,相輔相成。 1988年的夏天,是我永遠難以忘懷的。 一到深夜,送走最後一批顧客,員工們在街道梧桐樹下坐了,一邊吃夜宵,一邊談笑風生。她倆文明大方,聰敏好學。娟娟較活潑,愛問健談,笑靨兒常開。我們天南海北,文史地理地縱橫暢談。 一天,娟娟洗澡出來,和我單獨坐著。她一邊甩著披散在肩後的秀發,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我:到底賺了多大錢。 我一向犯忌回答這類話,想不好如何回答一句合適的話兒。 她哈哈笑道:“不勉強你。請你放心,我是無心問問。”
我感覺出她無非是出自一種好奇,就滿足了她的心理。 她哇地一聲,愕然得張大了嘴:“我一輩子也賺不到你這麼多錢。”她再問我今後如何計劃人生。 我沉思了良久,給了她一個俏皮茫然的回答,但不敢討她的便宜。 她惋惜道:“難道不想幹一番大事業。” 我說:“怎可以與你們相提並論,你們倒應該有一番大事業的打算的,我可不敢如此想。” “不對。”她見地分明地談論說:“幹,就是事業。恰恰相反,你幹著的已是的的確確的事業了,而我們讀書,還根本談不上是事業,今後也不會有你這樣的大成就,隻能是永遠的打工,智力型打工。你不應該那麼自卑的,我看你也很了不起了。” 我以與她們有共同語言而感到自豪。 有一天,偶爾聽說她家裏在建房,缺錢。我馬上自告奮勇提出讚助二萬。這一下,使她啞然若失。我以為,她沒想到老板會如此重感情而不重錢。的確,錢是身外之物,而友誼則是金錢買不到的。我有的是錢,但缺少的正是高格調的友誼。 娟娟心中大約軋出與我相同又與我有些不同的苗頭來了。也許是我太高尚,自己也沒意識到潛意識裏的目的,而她卻敏感地悟出來了。她非常溫柔而又調皮地笑道:“老板,你很大方,我由衷地感激。錢,我是不敢收的,因為我怕有後遺症。” 這句話使我感到有些困窘,因為我已經感覺出她以為我是在獻殷勤,向她收買芳心呢。也許我的確有這種潛意識內的念頭,但的確更多的是意識到友誼的珍貴。我覺得自己有點賴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味道,的確太過火了。我的確不是個很善於說話的男人,尤其在這樣的才女小姑娘麵前,不是很放得開思維,所以沒有多說解釋的話兒,她也沒接受我的盛情。 我淡淡地說:我隻是把你視為朋友。 有點不一般的吧。 是有一點,不承認是不現實的。 她很懷疑地望著我。 我忍不住笑了,她也笑起來。 要說別有用心,我又何止於對她一人,要說出於對朋友的幫助,又何止於僅她一位,她的女同胞也是我暗暗幫助過的一個。就在一個月後,得知娟的女友家中,因要支付女兒的大學費用,把她哥準備結婚的彩禮錢都用光了。這次可沒像上次那樣直截了當的當麵說白,幹脆按地址寄了出去。幾天後學校就要開課,郵件還在路上走呢。 開學了,店裏為她們餞行,頻頻舉杯,相互祝願。 那時我醉了一點,膽子也大了,我對大家說了一句真真假假的笑話兒:“這二個月來,我覺悟到了戀愛的味道,愛上了女大學生中的其中一個。誰能猜出是哪一個,那我這個老板也要讓位給這個人了。” 眾人大笑。 我繼續說:“但在得不到有力的鼓舞前,我是不會冒失去求愛的。因為這是我的初戀,很害怕失戀,會讓我痛苦不堪,永遠不敢談戀愛了。現在,我要對這兩位姑娘說:如果不接受愛情,那麼也請求我們從此成為永遠的好朋友。作為好朋友,我隻有一句話,什麼都不要見外,我的也就是你的。這是我對所有好朋友的態度,雖然我的好朋友不是多了,而到目前為止才隻有五個。兩個在座,另三個今晚不在此。” 大家拍手歡呼。 這一晚成了狂歡夜,終身難忘。 那天夜,我一直送她倆到校園門口。
一轉眼,到了寒假,娟娟還是來到了店裏打工,她說春節都不準備回家。我很驚訝,春節期間店裏也放假三天,這三天她可沒地方去了。她自嘲地訕笑道:就為節省路費吧,以後
有時間回家的,何必在乎朝朝夕夕。明白她家裏窮,再次提出幫助,她仍然拒絕了:沒必要,我不願欠你人情,沒法還。 “沒附加條件的啊。” “也不願意。”她堅持著搖頭。 除夕的年夜飯,她是在我家吃的。不過我首先對家人宣布如何如何,她隻是店裏的員工,放棄了回家過年,過意不去才請來一塊兒吃,我們隻是普通朋友。店裏放假的三天裏,我請客陪她遊玩了。她還是第一次完整地認知了北京全城。 我們相處得不錯。不了解細節的人總以為我們是戀人,家裏人也認同,鼓勵我追追看,隻有那些知心的朋友才勸我要有自知之明,別到後來身不由己控製不住情感而無法自拔。 經驗老道的戀愛專家——一位道上的朋友,我們叫他戀愛專家,平時簡稱專家,給我擺的戰譜是:奇襲速勝。專家告誡道:除此之外不能動真情,否則,會敗得極慘。 我對男朋友們道:放心,我清醒得很呢,不會主動去找她的,除非她到我這兒來打工。 這點定力還是有的,我始終做到了這一點,就是最想與她見麵,看到了她,與她幾乎是擦肩而過,都沒發過招呼。 當年那個春夏之交時節,哪個北京人沒去過TAM?我自然也去了,看到曾經的店裏兩位美女員工也在這兒,有一次差不多是與娟娟近在尺許了。有次真想上前與之招呼,但看她倆忙得很,根本沒注意到我這個俗人,也有點自慚形穢。人家是大學生,我隻是一個名落孫山的人,很有忌諱。似乎被人家盯著一樣,不自在,不敢貿然。 沒去過TAM的人自然有啊,那個翻譯朋友就是其中之一。他對我悄悄地說:我有個安全部的朋友,勸我多用腦子想一想,我們靠誰吃飯?朋友的忠告不能不聽啊,人家知道內幕。明人無須直言。 那段時間,常到我店裏人的還有二位外國朋友,他們一邊休息一邊找人聊天。他倆也同樣認識娟娟。 翻譯朋友對我道:這兩個外國人要小心點,別跟他們太接近了。 我笑道:“來者都是客,沒必要這樣小心吧。” 他悄然道:“聽我的,小心沒大錯。” 有道理啊。背著翻譯朋友,我對約翰道:“以後你少來一次吧。工作這麼空閑嗎?被你老板看到不好。” 他聳聳肩笑起來,拍拍我的胳膊:看來我沒給你帶來好財運。他留下了一疊禮物和囑托後,就很難見到他了。 這個外國人,在他那國家裏也算白領中產階級吧,很有道義的,也有社會身份和地位。 不由我想到了娟娟,想到她拒絕我的幫助。何苦呢,何必硬撐,如果我有那一天困難重重時,我是不會拒絕朋友好心幫助的,也許我是大男生,人家是小女生吧。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郵局,給娟娟家寄出了一張彙單。 我找到了娟娟,匆匆地聊了二句,沒有告訴她彙單的事情。以後有的是機會嘛,說起來會有許多話兒,不是幾分鍾可以說明白的。她離開後不久,我又遇到了她的同學,這是位男生。 一列列軍車停在通往城區的公路上的時,娟娟到我家來了,那是個深夜。我倆一晚沒睡,交流感慨和心靈。她專程來表示感激,一見麵就緊緊地盯著我,好象剛剛認識我,欲把我看穿似的。我們緊緊地握著手,激動不已。 我們終於到達了敞開心扉地交流感情的時候。如果以下的描寫不會褻瀆愛情,那就直說了,愛情到達了顛峰。我不會放棄機會,本來就沒有太多的修養,沒有過分的忌諱,缺少克己複禮的自製。一發不可收。雖然她也是躲躲閃閃,推推委委,但她沒有反對,她隻是有點害怕。也許我有些粗暴,或者說是太強烈,或者說是太大膽太勇敢了,她終於放開了。
人生最美麗的一夜。能夠擁抱著朝思暮想的美女,而且是裸體,與之做愛,無疑是人生最大的快事。 她說,人生總會麵對這一刻。 我說:我要愛你一輩子。 如果我沒有這種態度呢,她說。 我明白,她指的是可能的變故,畢竟我們還年輕,日後還會有許多變數,初戀並不一定會白頭皆老。我說:等你畢業以後再說吧,我知道自己是什麼角色。 她說:我沒有處過戀愛。 這一點我十分清楚:知道的,所以我特別地愛你,我尊重你的選擇。 以後再說吧。 總之,我都聽你的。 你應該是這樣的人,人生看得開。 這一晚的情景,到死都不會忘記的,想忘都不可能。 晨色微露,她起身走了。 這是我與娟娟的首次戀愛接觸,首次達到了高潮,也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麵談。送她到門前,沒有再送出遠行,我們在門前進行了熱戀人的最後一個接吻。 驚心動魄的一個晚上,徹夜未眠,整個城市都同樣徹夜不眠。隆隆的車輛馬達,斷斷續續的激烈槍聲,聲嘶力竭的呐喊,黑暗、火光和人影、硝煙,濃濃的血腥味和骨肉模糊的屍體,都是難以忘記的場麵。 第二天,店裏隻來過寥寥幾位顧客,其中兩位是外國人,也是店裏的常客了。大家聊了一會,感慨萬千。有人端起攝影機,我立即嚴詞拒絕。雖然不比大街上的攝像頭更有厲害關係,但也不是可兒戲的。不照我,照我顧客也不行,我得保護我的顧客的肖像權,有些顧客未必懂得法律,在我這兒我就得顧及,離開本店我就不管了。本店有規矩:未經同意,不得照像。 我一直為娟娟擔憂著。心驚肉跳。 大事過後的某晚,翻譯朋友在我這兒呆久了一點,多聊了幾句吧。他回去時稍晚了一會,他是最怕老婆生疑的人,在路上被人請進了公安。在裏麵他要求打個電話給朋友,請他出麵為自己作證。人家一聽這個電話號碼就允許了。安全部的朋友趕了來,對大家說:我保證,他是自己人。有安全部的朋友前來救駕擔保,麵子真的夠大了。 那晚,我的女友,匆匆地不期而至。當她出現在眼前時,又一次引得我心驚肉跳,如果她與娟娟一起來到我這兒,我會更放心更興奮,好象她倆又來打工一樣。 我倆聊到很晚。怕她上街出事,就留住了她,不敢放她出門,她是第一次在別人家裏留宿。不過,她隻是我的其中一個朋友而已,還算不上真正的戀人,所以我們那時還是相互清白的。也算是金屋藏嬌了。 真的是金屋藏嬌。我沒有絲毫地威脅她,所以她也聽勸,沒有到處亂跑。 經濟不景氣,咖啡屋幾乎關閉,空閑得很。 想起那兩個來打工過的女學生,她們也是到了畢業分配的時候了,於是去了這所大學。試探著打聽她倆的消息去向。 得知她倆去了不知方位的很遠很遠地方。 我極想找到她們,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們的去處。 問了許多人,沒有人告訴我真相。 有希望總比噩耗讓人寬慰。 也許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也許她身不由己了,沒有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