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另一個影子(三)
此生,再也無法忍痛向你割愛
站在那裏,眼淚怎麼也止不住,我隻能說,回家真好。心裏,也在向風尚告別,既然此生注定不能陪你一起走,那麼請允許我,就這樣,做最受他們歡迎的禮物。給他們無私的愛,還有驚喜。 一 那年,母親手持一瓶毒藥,對我說:“你要是跟風尚結婚,我就死在你麵前。”傻子都看得出來,母親這一次是動了真格的。我把偷出來的戶口本又放回原處。然後,當著母親的麵,給風尚打了電話:“這輩子,我不可能嫁給你。”風尚說:“我知道了,可是你要記得,我永遠為你留一條後路。” 這話,我沒有放在心上。年少時的諾言,要麼很容易忘掉,要麼是不可以當真的。母親把我許配給了她同事的兒子明朗,大學本科、在銀行工作——一個看見蟑螂都會轉身就跑的那種男孩兒。母親也承認,他沒有風尚優秀,但是,風尚是個績優股,而媽媽覺得女兒要嫁,還是應該嫁今天、明天以及到老都一個樣的明朗——穩定、安全! 明朗向我求婚時說:“如果你想再談一段時間戀愛,我可以陪你。”我說:“不用了。戀久了,可能就走不到結婚的那一天了。” 我和風尚從初中開始互傳紙條,然後是高中、大學……將近五分之一的人生都在一起了,可現在,又怎麼樣呢? 二
結婚的那天,來了許多同學。沒有人是來祝福的,都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可以讓我忍心扔下他們心中幾近膜拜的風尚。那天,他們都喝醉了,然後鬼哭狼嚎,女班長小杜說,這是集體失戀的症狀。風尚沒來,讓小杜捎話給明朗:“班裏很多男生都嫉妒你,你一定要善待
立冬。”
婚後的日子還算平靜,明朗喜歡孩子,一年後,我們有了一個女兒。女兒生下來時,我放聲大哭,我知道,從此,我真的隻能把風尚放在記憶裏了。明朗陪著我哭得稀裏嘩啦:“老婆,你辛苦了。以後我心甘情願為你和女兒做牛做馬。”一家三口在一起,我第一次有了種唇齒相依的歸屬感。母親說得對,明朗這樣的男人是可以把家當作一輩子的事業的。和那些在外拚拚殺殺的“雄性”相比,他雖然少了許多剛性,但是對我和女兒來說,他就像一個蜜罐兒。此成就與彼成就,沒有什麼可比性。 後來,每年的同學聚會因為明朗的不離不棄,大家都保持了帶家屬的風氣。小杜說:“這樣也好,可以不把老同學發展成新情人。咱班主任若地下有知,當含笑九泉。”風尚結婚了,但一直沒有孩子。他妻子是一個健談的人,每次聚會都會有不少於半個小時的幸福發布講演,動情處常常眼淚汪汪:她是辦公室裏惟一一個逢年過節,必收到玫瑰的已婚女性;風尚每天都會發至少三個短信,提示她吃好,上下班途中注意安全;嗜辣如命的風尚因為她胃不好,活活戒掉了辣椒,並隨她一起改吃麵食…… 班裏女同學總是在她發言過後起哄:“這麼好的老公,可不可以租讓我們兩天?”每逢此時,我和班長小杜總是在一片混亂中,心照不宣地去洗手間。小杜說:“他對她好,用的卻是對你的心思……”我打斷她:“不用這樣說,誰都知道我沒有資格計較他怎樣對她。” 接著,小杜送給我一個肩膀……每年,我隻給自己一次這樣的機會——心痛地想起,並麵對風尚。然後,回歸我平凡卻溫暖的人間煙火。 三 女兒兩歲時,生了一場大病,我和明朗不眠不休地在醫院呆了半個月。女兒出院那天,一走出醫院的大門,我倆幾乎同時暈倒了。醒來時都在急救室裏,我們幾乎都想不出來對方半個月前的樣子了。據隨後趕來的小杜說,她看到我倆的第一眼,以為我們在演電影,化的都是老年妝呢! 女兒病了,好了,我和明朗的感情也仿佛更加瓷實了。在小區裏遛彎兒時,一向害怕小動物的明朗,總是勇敢地衝在我和女兒的前方,以防小區裏的寵物狗對我們突然襲擊。每當看著他“色厲內荏”地做保護神狀,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風尚,然後對自己說:這樣的日子,是風尚給不了我的。 女兒3歲了,上幼兒園了。那年同學聚會時,風尚是一個人來的。沒有了那個女人的幸福講演,聚會似乎少了許多熱鬧。風尚說,她移民加拿大了,希望在那裏,為他生一堆孩子。他沒去,得拚命賺錢,以備養活可以以群論數的兒女。明朗聽了羨慕得要命,開始無限懷念女兒的更小時候,就像一個玩具,不像現在有小思想、有小夥伴、有電視機。然後,無限乞求地看著我。我說:“明朗你不會要求我違反基本國策吧?這麼大的罪名我可頂不起。你也知道我多喜歡現在的工作,我不可能活了一輩子就為了生孩子、帶孩子,然後看著他們越來越大,看著自己慢慢老死。”明朗說:“可以為孩子而老是一件多浪漫的事情。沒有孩子,人也一樣要老,而且老得沒內涵、沒成就。況且,一不小心就會成為隻供別人欣賞的狐狸精。” 這樣爭論的最後結果,是我和明朗吵了起來,這也是我們之間第一次嚴格意義上的爭吵。最後,明朗扔下一句:“他們有的,我也一定要你也有。我要讓大夥看到,你嫁給我,絕不會比他們差。”我還是被這個男人感動了,他計較,他跟梢,他當眾出醜,無外乎是想抓住自己的幸福不撒手,這又何錯之有呢? 四 那次之後,我再沒有參加每年一度的同學聚會。我知道明朗心裏不舒服,在他眼裏,這是為我和風尚打造的七夕。作為我的丈夫,他有權這樣去想問題。作為妻子,我應該努力讓他相信,其實我對那場聚會並無期待。
後來,公司派我去加拿大學習,其實相當於一次福利性的旅遊,為期三個月。加拿大地
廣人稀,這對於習慣了出門便人山人海的我來說,是一種寂寞。忽然間,想起了風尚的妻子,想看看,生了一堆孩子的她,是否還像原來一樣幸福。 給小杜打電話,她拒絕幫我這個忙。原因是這種見麵不合適,她說:“你要是實在無聊,就上網找我聊天吧。”我說:“我又不是要橫刀奪愛,你就告訴我吧。你知道我姑父在駐加拿大使館工作,想查誰很方便,我隻是覺得那樣沒有引薦的拜訪不禮貌。”“那你就找你姑父幫忙吧。”小杜說完掛了電話,我莫名其妙,隻好真的請姑父幫忙。 風尚的妻子看見我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嫁給風尚了?”然後,我才得知她來加拿大之前,已經與風尚離婚。她告訴我,嫁給風尚,她一直覺得挺幸福的。他在單位即使累了一天,也會堅持每天陪她刷牙洗臉,每天早晨為她準備早餐。“結婚三年了,早餐居然從來就沒有重過樣,你相信嗎?”為了她,他生生戒掉了辣椒,就更不用提逢年過節的鮮花與祝福。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有意外與感動。那時,她常常覺得,自己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深愛?直到有一天,她無意間,在他錢包裏裝的他們倆的照片下,看到我的照片,她開始有些懷疑。然後,她偷看到了他的博客。原來他對她的好,隻是想要證明給我的母親看,他也會是一個很好的丈夫——他深知怎樣給女人幸福。“我戒掉辣椒,拿出戒毒般的毅力,其實是想從心裏徹底戒掉對立冬的愛。” 看到那些日記後,她很痛苦。她把另外一個男人領回家,故意給他撞見,他還是說:“我尊重你的選擇。如果繼續過下去,請相信,我還會像原來一樣地對你好。”但她還是選擇了離婚,她不能忍受自己作為別人的影子,被他虔誠地愛著。他做得越多,她越心生恨意。 我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這樣。”她說:“我接受你的道歉。因為你們既然那麼相愛,就應該在一起,不要讓別人成為你們愛情的殉葬品。” 五 我提前回國,找到風尚,我說我要和你在一起。風尚像一個心理醫生那樣,把風塵仆仆的我按在沙發上,讓我閉上眼睛,然後,他說:“你去告訴你的女兒,媽媽愛風尚,所以要丟下你,跟他走了。再對明朗講,咱們多年的夫妻也不抵與風尚的初戀情懷,我走了,請你代我好好照顧我們的女兒。然後收拾自己的行李,在女兒哭天搶地中,掙脫自己的手,撲向我的懷抱。此後,每次去看她,都是一場生離死別,或者,從此小小年紀的孩子,開始用仇視的目光看著她水性楊花的母親……” 我尖叫著爬起來:“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又能怎樣呢?帶著女兒一起來我這裏?看著孩子與她的親生父親生離死別?小心培養我與她之間無血緣的親情?你可以為孩子摘星星撈月亮,可是,從此你再也給不了她一個毫無裂痕的家。更重要的是,你不知道,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到底有多強,是影響了她一天兩天、一年兩年,還是影響了她一輩子。” 風尚那麼有條理地分析著,仿佛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早已準備好了演講稿。他說:“冬冬,我隻想告訴你,如果他對你不好,你不必因為各種現實的原因,委曲求全。我說過,我為你留一條退路。但現在,我絕不是最適合你的那條路。懂嗎?回家吧,給他們一個驚喜。” 六 不記得是怎樣離開風尚家的,隻知道下了六樓,又瘋狂地跑了回去,敲他的房門。他隔著門對我說:“冬冬你快走吧,我真的害怕再多一秒鍾,我就會動搖,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