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順娃每次離開前,都要給我叮嚀一句:看到有生人來到城牆角,要趕緊告訴字畫店。
字畫店這些人在幹什麼?不就是賣字畫的嗎?幹嗎會這麼緊張?
在我來到寶興縣半個月後,有一天,順娃把我帶到了城隍廟前的一個巷子口,把一個用床單包著的長條紙盒塞在我懷裏,他說:“站在這裏別動。”然後他就消失了。
那天是元宵節,城隍廟前人山人海,雜耍的,賣小吃的,賣玩具的,在城隍廟前擺了很長的一串。大街上的每個人都穿著過年的新衣服,人人喜氣洋洋,孩子在人堆裏亂竄;小夥子專往女孩子堆裏擠;老太太拄著拐杖,看起來渾身是勁,就是腳步邁不開;老頭子叼著旱煙袋,臉上笑眯眯的。
我正在入神地觀望著,順娃不知道又從哪裏冒出來了,他悄悄告訴我說:“看見左手邊那兩個人沒有?一男一女,男的穿西裝,女的穿長褲。”
我向左手邊一看,就看到了這一對男女,他們無論從穿著,還是從神態上,看起來就像從大城市來的人。他們皮膚白皙,而這裏的人因為風吹日曬,皮膚黧黑。他們走路的時候昂首挺胸,那個女人更是把奶子挺得很高,顫顫巍巍的,一點也不嫌羞;而我們這裏的人走路的時候都聳起肩膀,身體前傾,像個大猩猩一樣,而且我們的衣服都很寬大,穿上後都看不出體型。所以,我一眼就能夠從人群中看出他們。
順娃說:“你走過去,纏著把這幅畫賣給他們,要十塊銀元,就說你偷老爺的。把他們帶到你身後這條巷子裏談。”
我問:“哪個老爺?”
順娃說:“你甭管哪個老爺,叫你這麼說,你就這麼說。”
我問:“他們要是不買呢?”
順娃說:“不買也好,你把字畫卷起來,裝在盒子裏,用床單包好,讓他們拿上。”
我問:“他們拿上,要是不給錢呢?”
順娃說:“不要管那麼多,照我說的做就行。”
我說:“好的。”
順娃說完後就消失了,我抱著包在床單裏的長形紙盒,迎著那一男一女走過去。他們正在東張西望地觀賞街景,絲毫也沒有留意到我來到他們跟前。
我拉一拉那個女人的衣袖,女人低下頭,我問:“要不要字畫?”
男人和女人看到我都很驚訝,他們問:“你是誰?”
我又問:“要不要字畫?”
男人問:“什麼字畫?”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偷老爺的。”
男人說:“讓我看看。”
我抱著用床單包著的字畫,引著那對男女來到了那條巷子。那條巷子非常狹窄,隻住了幾戶人家,巷子盡頭是一片小樹林,樹林邊扔著一攤攤垃圾,顯然這裏平時很少有人來。
我們來到了樹林邊,我把床單攤開,鋪在地上,把紙盒打開,取出那卷字畫,鋪在床單上打開,赫然發現這就是我半個月前見到的那張花鳥圖。隻是搞不清楚,是當時鋪在院子裏的那張呢,還是攤在案幾上的那張。
但是,又不對。那天見到的畫紙張很新,泛著白色;而今天這張畫的紙張陳舊,發黃變脆。那麼,會不會是那個名叫八大山人的幹瘦老頭很早以前畫的?
這幅畫的左邊有一個印記,正是我所刻的八大山人的印記。我指著印記,像個內行一樣對他們說:“看看,這是八大山人畫的。”
那個女人聽說八大山人,她輕輕地驚呼了一聲,俯下身子仔細觀看。那個男人也心有所動,他的眼睛裏有火花跳躍了一下。
我炫耀地對他們說:“我見到八大山人作了,他畫得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