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頭回到縣城後,就籌劃著怎麼才能要回自己的二百塊銀元。
要接近棺材鋪,很不容易,因為棺材鋪周圍有小爐匠,還有箍盆匠。這兩個攤點都是棺材鋪的眼線。那時候,小爐匠的活路主要有兩項,一個是接眼鏡腿,一個是換犁鏵尖。接眼鏡腿是這樣的,小爐匠拿著老式手工鑽,打個眼,鉚個釘,斷了腿兒的老花鏡就接好了。換犁鏵尖是這樣的,犁鏵是用來犁地的,前麵鋒利,才可以刺入土壤裏,如果地裏埋有石頭鐵塊,犁鏵尖就會被崩斷,需要更換,小爐匠架起鋼炭爐,拉起小風箱,火苗呼呼上竄,生鐵化成鐵水,小爐匠把鐵水導入模具中,與預熱的犁鏵對接,鐵水冷卻後,一副鋒利的犁鏵就好了。箍盆匠的活路隻有一項,就是縫補破碗破盆破甕。破碗好辦,把碎片對接好,用細繩子固定好,然後拿著手搖鑽在縫隙兩邊鑽出幾個孔,孔中打上鉚釘,用鋁片相連,解開細繩子,破碗就修補好了,盛上一碗水,滴水不會漏。張藝謀的電影《我的父親母親》中就有補碗的畫麵。那時候的人都非常窮,碗就是家當,隻要能夠修補,都會補的。破盆破甕的修補方法,如出一轍,但難度要大得多。
順娃說:“這兩個匠人,一般不會接活,因為接了活路,就會影響他們盯梢。接個眼鏡腿,縫補個破碗,才能掙多少錢?隻要他們盯上一個外來人,做成一筆大生意,就能掙到白花花的銀子。這兩個匠人還有一個任務就是,防止有人來棺材鋪鬧事。”
胖老頭說:“我不和他們鬧事,我和他們好好說事。”
順娃說:“縣城和京城不一樣,縣城有縣城的弄法,京城有京城的弄法。京城遇事說事,擺事實,講道理,而縣城完全就是胡攪蠻纏,他們不說理,說的是拳頭,誰的拳頭硬,誰的背景深,誰就贏了。”
胖老頭說:“既然這樣,我也有辦法。說理有說理的辦法,不說理也有不說理的辦法。”
午後是縣城最清閑的時間,縣城的人吃過了午飯後,有的坐在屋簷下養神,有的站在家門口張望,大街上,家家店鋪敞開,遊蕩的人三五成群。
縣城南門外突然走來了幾個人,走在前麵的胖老頭敲著銅鑼,見誰都打招呼。他的後麵跟著兩個人,抬著一塊木匾,木匾上寫著五個字“殺人不見血”,木匾後走著一個孩子,每到路口就放一掛鞭炮。平日裏,縣城的生活一潭死水,現在終於有熱鬧看,大家喜氣洋洋,奔走相告。
胖老頭帶著這幾個人穿過縣城,向北門走去。還沒有走到北門,他的身後已經浩浩蕩蕩,足有上千人了。
快要走到棺材鋪的時候,果然看到了街邊坐著小爐匠和箍盆匠,一邊坐一個。但是,他們也興高采烈地站起來看熱鬧,他們都不識字,不知道木匾上寫著什麼字。
胖老頭來到棺材鋪門口後,停下了腳步,他站在石頭台階上,對下麵黑壓壓的人頭說:“各位鄉親等一等,我進去說句話,一會兒就出來。”
胖老頭走進了棺材鋪,他指名道姓要找透骨涼。棺材鋪裏的夥計看到他來者不善,就趕緊通報了掌櫃的。掌櫃的聽到門外鬧哄哄地,剛剛撩起長袍跨出門檻,就看到胖老頭。他也感到胖老頭來者不善,趕緊讓夥計給胖老頭沏茶看座。
胖老頭揮舞著手臂說:“我不喝,也不坐,我來這裏是想要我的二百塊大洋。今天我要不到,是不會走出去的,門外還有上千號人在等著我,你們看著辦吧。”
做舊業,最害怕的是興師動眾,盡人皆知,如果那樣,即使官府不查辦,你自己也沒臉見人了。掌櫃的對胖老頭好言相勸,穩住了他,然後偷偷跑到後房,找到正在裏麵睡覺的粗布老頭。粗布老頭趴在窗縫隻向外看了一眼,就對掌櫃的說:“退他二百塊銀元算了。”
掌櫃的在抽屜裏取錢,粗布老頭推醒了一同睡覺的瘦老頭,他說:“你趕緊出去,以後再別來這裏了。”
胖老頭拿著失而複得的二百枚銀元,帶著瘦老頭,洋洋得意地走出了棺材鋪。棺材鋪裏,粗布老頭喚來夥計,對他說:“盯緊剛才那個胖老頭,看他和誰來往。奶奶的,棺材鋪也能找到,這是邪門了。”
胖老頭拿著二百塊銀元,興致勃勃地來到周家口,找到了山羊老頭,買走了唐伯虎的仕女圖。當天,他們就坐著馬車離開了縣城。車馬大店的馬車和馬夫,終於被那些蝗蟲一樣的炮灰放回來了。
我看著胖瘦老頭離開了縣城,就問順娃:“那幅唐伯虎的仕女圖,是真的?”
順娃笑著說:“哪裏會有真的?現在到哪裏還能找到真跡?都是現在的人畫的。”
我問:“誰畫的?畫得那麼好,像真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