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順著老田的目光,看到客棧的櫃台上放著一個和老李手中一模一樣的琺琅瓷器,都是一樣大小的盤子,盤子裏都畫著喜鵲登枝,都是黃底色、黑樹枝、綠樹葉、花喜鵲。老李看看櫃台上的盤子,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盤子,一下子傻眼了。
順娃問客棧老板:“你這個盤子怎麼賣?”
客棧老板說:“一塊銀元一對,下麵還有一個。”
縱然老李學富五車,也鬥不過江湖險惡。功夫再好,一磚拍倒。再厲害的拳師,也架不住一頓半截磚。老李的經曆為文明鬥不過野蠻提供了最好的注腳。
從縣城到後李村,足有二十裏,先是平原,後是山區,道路越走越狹窄,人煙越來越稀少,每當前麵出現人影的時候,我就滿懷信心地認為,那是給我們兜售假古董的人,可是,他們總是與我們擦肩而過,對我們連一眼也沒有多望。奇怪啊,怎麼會這樣?
越接近後李村,順娃的臉色越難看,他可能認為我以前都在欺騙他,故意把萬字支走,破壞了他們的生意。
可是,我有口難辯。
奇怪啊,走出縣城後,這一路上怎麼就沒有遇到兜售假古董的呢?
老李把假古董叫贗品,他說贗品是這類假古董的專業名字。
老李很快就從買了贗品的陰霾中走出,他談性很濃,給我們講起了贗品的曆史。
他說中華民族是一個聰明的民族,但有人把聰明用在了歪門邪道上,中國人製造贗品的曆史和文物出現的曆史一樣長,自從有了文物,自從文物能夠賣錢,就出現了贗品。在這個民族的成長史中,陰謀詭計充斥在了每一個朝代每一個行業的血液中。老李將西方民族稱為狼性民族,將中華民族稱為驢性民族,狼堅韌而無畏,驢子膽小怕事,苟且偷安,而且喜歡窩裏鬥,一個槽頭上拴不下兩頭好叫驢,驢子在一起總是爭鬥不休,而遇到狼侵襲,就嚇得各自逃命。
老李說,中國人製造贗品的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韓非子》記載,齊國攻打魯國,魯國求和,齊國要求魯國進獻一隻商鼎,才可罷戰。魯國就製造了一個贗品,進獻給齊國,而將真正的商鼎藏了起來。這是典籍中關於贗品最早的記載。到了戰國時期,因為誰都知道古玩有收藏價值,所以古玩就走上了市場,進行買賣。對於中國人來說,有買賣就會有殺戮,有買賣就會有假貨,於是,在戰國時期,贗品在民間大量製造。這時候的贗品都是青銅器。
到了唐朝,字畫贗品開始有了市場,發軔者是唐太宗李世民。李世民讓馮承素等人臨摹王羲之的《蘭亭序》,發給大臣,字畫贗品開始大量出現。這種贗品製作一直流傳到了今天。字畫贗品的製作法有四種:照摹、臨擬、仿製、造代。照摹是把宣紙壓在古畫上麵,一筆一畫地勾勒出來;臨擬是照著古畫畫出來;仿製是按照原作者的風格,另行畫出一幅;造代是胡亂畫一幅,落款處寫上名家的名字。
老李說,曆朝曆代,贗品不斷技術革新,手段也越來越高超。到了現在,贗品完全以假亂真,真假難辨,市場上的贗品比真品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如今要找真品,隻能去那些偏遠的鄉村了。
我和冰溜子交換一下眼神,都忍不住笑了。這個老李說起來頭頭是道,其實都是些理論知識,一到實踐中就會暈頭轉向。剛才,他不是就在縣城裏被一個人拿著假琺琅瓷器騙了嗎?
後李村非常偏遠,處於森林之中,老李可能就是覺得後李村會有真正的古玩,才要求我們帶著過去。
我們到達後李村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這個村莊確實非常古老,隻有一條小路與外界相接,村莊裏隨便一棵樹,都比我的年齡長,很多古樹樹身都空了,樹根露了出來。村中的青石板道路磨得精光,而牆角和井台邊卻長滿了青苔。院牆上,房屋上都長滿了萋萋的荒草,磚牆和瓦片因為年代久遠,都變成了暗青色。
村莊裏隻有幾戶人家,每戶人家都隻有老人,一打聽,說是年輕人嫌這裏交通不便,連個媳婦都找不下,搬到了七八裏外的山腳下。
後李村像一隻虱子,藏在大山的夾縫裏,村前村後都是茂密的森林,這裏與世隔絕,村中的老人還穿著清朝的服飾。我一來到這裏,就像走上了戲台子一樣。
那個我多次在字畫店見到的神秘老頭就在這裏。他坐在門口的石獅子上,袖著雙手,垂著眼皮,像一尊古佛。而他的服飾,和我在縣城字畫店看到的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