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3 / 3)

人叢中數十人都大聲叫嚷起來:“我們推關夫子!李大哥的本事怎及得上關夫子?”

那道人道:“關夫子做事有股衝勁,這是大家都佩服的······”許多人叫了起來:“是啊!那還有什麼說的?”那道人雙手亂搖,叫道:“且慢,且慢,聽我說完。不過關夫子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發火罵人。他眼下在本堂中不過是一個尋常兄弟,大夥兒見到他,心中已先怕了三分。他一做香主,隻怕誰也沒一天安穩的日子過。”一人道:“關夫子脾氣近來好得多了。他一做香主,隻會更好。”

那道士搖頭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關夫子的脾氣,是幾十年生成的,就算按捺得住一時,又怎能按捺得一年半載?青木堂香主是終身之事,不可由於一個人的脾氣不好,鬧得弟兄們失和。大家人心渙散,不免誤了大事。”

賈老六道:“玄貞道長,我瞧你的脾氣,也不見得有什麼高明。”

那道人道號玄貞,聽他這麼說,哈哈一笑,說道:“正是各人之事自家知,貧道脾氣不好,得罪人多,所以盡量少開口。不過推選香主,乃本堂大事,貧道忍不住要說幾句了。貧道脾氣不好,不做香主,並不礙事。那一位兄弟瞧著不順眼,不來跟我說話,也就罷了,遠而避之,也就是了。但如貧道做了香主,豈能不理不睬,遠而避之?”

賈老六道:“又沒人推你做香主,為什麼要你出來東拉西扯?”

玄貞勃然大怒,厲聲道:“賈老六,江湖上朋友見到貧道之時,多尊稱一聲道長,便是總舵主,也是客客氣氣。那有似你這般無禮的。你······你狗仗人勢,想欺侮到我玄貞頭上,可沒那麼容易!我明明白白跟你說,關夫子要當本堂香主,我玄貞第一個不讚成!他要當這香主,第一就須辦到一件事。這件事要是辦到了,貧道說不定就不反對。”

賈老六聽他說“狗仗人勢”,心下本已十分生氣,隻是一來玄貞道人武功高強,他當真動了怒,可也真不敢和他頂撞;二來這道人在江湖上名頭什響,總舵主對他客氣,確也不假。自己要擁姊夫做本堂香主,此人如一力作梗,實是一個極大的障礙。聽他說隻要姊夫辦到一件事,便不反對他做香主,心下一喜,問道:“那是什麼事?你倒說來聽聽。”

玄貞道人道:“關夫子第一件要辦的大事,便須和‘十足真金’賈金刀離婚!”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哄堂大笑,原來玄貞道人所說的“十足真金”賈金刀,便是關夫子的妻室、賈老六的嫡親姊姊。她手使兩把金刀,人家和她說笑,常故意詢問:“關嫂子,你這兩口金刀,到底是真金還是假金?”她一定鄭重其事的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那有假的?”因此上得了個“十足真金”的外號。玄貞道人要關夫子和妻子離婚,豈不是擺明了要賈老六的好看?其實“十足真金”賈金刀為人心直口快,倒是個好人。她兄弟賈老六人也不壞,隻是把姊夫抬得太高,關夫子又脾氣暴躁,得罪人多,大家背後不免閑話什多。

關安基手一伸,砰的一聲,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玄貞道長,你說什麼話來?我當不當香主,有什麼相幹,你幹什麼提到我老婆?”

玄貞道人還未答話,人叢中一人冷冷的道:“關夫子,尹香主可沒得罪你,你拍他的靈座幹什麼?”原來關安基適才一拍,卻是拍在靈座之上。

關安基心中一驚,他人雖暴躁,倒機靈得很,大聲道:“是兄弟錯了!”在靈位之前跪倒,拜了幾拜,說道:“尹大哥,做兄弟的盛怒之下,在你靈枱上拍了一掌,實在是兄弟的不是,請你老人家在天之靈,不可見怪。”說著砰砰砰的叩了幾個響頭。餘人見他如此,也就不再追究。

崔瞎子道:“大家瞧!關夫子光明磊落,人是條漢子,就是脾氣暴躁,沉不住氣。他做錯了事,即刻認錯,那當然很好。可是倘若當了香主,一件事做錯了,往往幹係極大,就算認錯,又有什麼用?”

關安基本來聲勢洶洶,質問玄貞道人為何提及他妻子“十足真金”賈金刀,但盛怒之下,在尹香主靈枱上拍了一掌,為人所責,雖然立即向尹香主靈位磕頭,眾兄弟不再追究,氣勢終於餒了,一時不便再和玄貞道人理論。玄貞也就乘機收篷,笑道:“關夫子,你我自己兄弟,一同出死入生,共過無數患難,犯不著為了一時口舌之爭,失了兄弟間的和氣。剛才貧道說的笑話,請你包涵,回家別跟賈金刀嫂子說起,否則她來揪貧道胡子,可不是玩的。”眾人又都笑了起來。關安基對這道人本有三分忌憚,隻好付之一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有的說李大哥好,有的說關夫子好,始終難有定議。

忽有一人放聲大哭,一麵哭,一麵說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在世之日,我青木堂中何等和睦,眾兄弟真如至親骨肉一般,同心協力,幹那反清複明的大事。不幸你為鼇拜這奸賊所害,我青木堂中,再沒第二人能如你這般,既有人緣,又有本事。尹香主啊,除非你死而複生,否則我青木堂隻怕要互相紛爭不休,成為一盤散沙,再也不能如你在世之時那般興旺了。”眾人聽到他這等說,許多人忍不住又都流起淚來。

有一人道:“李大哥有李大哥的好處,關夫子有關夫子的好處,兩位都是自己好兄弟,可不能為了推舉香主之事,大夥兒不和。依我之見,不如請尹香主在天之靈決定。

咱們寫了李大哥和關夫子的名字,大夥兒向尹香主靈位磕頭,然後拈鬮決定,最是公平不過。”許多人隨聲附和。

賈老六大聲道:“這法兒不好。”有人道:“怎麼不好?”賈老六道:“拈鬮由誰來拈?”那人道:“大夥兒推舉一位兄弟來拈便是了。”賈老六道:“隻怕人有私心,生了弊端。”崔瞎子怒道:“在尹香主靈前,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敢作弊欺瞞尹香主在天之靈?”賈老六道:“人心難測,不可不防。”崔瞎子罵道:“操你奶奶的,除非是你想作弊。”賈老六怒道:“你這小子罵誰?”崔瞎子怒道:“是我罵了你這小子,卻又怎麼?”賈老六道:“我忍耐已久,你罵我奶奶,那可無論如何不能忍了。”唰的一聲,拔出了鋼刀,左手指著他喝道:“崔瞎子,咱哥兒到外麵院子中去比劃比劃。”

崔瞎子慢慢拔出了刀,道:“這是你叫陣,我被迫應戰。關夫子,你親耳聽到的。”關安基道:“大家兄弟,不可為這件事動刀子。崔兄弟,你罵我舅子,那是你不對。”

崔瞎子道:“我早知你要分派我的不是。你還沒做香主,已是這樣,若是做了,那還了得?”關安基怒道:“難道你罵人祖宗,那就對了?你操我小舅子的奶奶,我小舅子的奶奶,就是我老婆的奶奶,那你算是我的長輩嗎?”

眾人忍不住大笑,一時大堂之中,亂成一團。賈老六見姊夫為他出頭,更是氣盛,提了刀便要往庭中闖去,卻有人伸手攔住,勸道:“賈老六,你想你姊夫當香主,可不能得罪人太多,遇到了事,須得讓人一步。”崔瞎子慢慢收刀入鞘,說道:“我也不是怕了你,隻不過大家義氣為重,自己兄弟,不能動刀子拚命。總而言之,關夫子要當香主,我姓崔的說什麼也不能讚成。關夫子的氣還好受,賈老六的氣卻受不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當!”

韋小寶站在一旁,聽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不休,有的人粗口詈罵,又有人要動刀子打架,冷眼旁觀,頗覺有趣。初時他以為這些人是鼇拜的部屬,不免要殺了自己祭奠鼇拜,待知這些人恨極了鼇拜,心中登如一塊大石落地,可是聽得他們口口聲聲的說什麼“反清複明”,又擔心起來:“他們自然認定我是清宮裏的小太監,不論如何辯白,他們定然不信。待得香主選定之後,第一件事就會來殺了我。那不是反清複明嗎?眼前的‘清人’,除了老子之外,又怎有旁人?再說,我在這裏,把他們的什麼秘密都聽了去,就算不殺我滅口,也必將我關了起來,永世不得超生。老子這還是溜之大吉的為妙。”慢慢一步一步的退到門邊,隻盼廳中情勢再亂,便逃了出去。

隻聽得一人說道:“拈鬮之事,太也玄了,有點兒近乎兒戲。我說呢,還是請李大哥和關夫子以武功來決勝敗,拳腳也好,兵刃也好,點到為止,不可傷人。大夥兒站在旁邊睜大了眼瞧著,誰勝誰敗,清清楚楚,誰也沒異言。”

賈老六首先讚成,大聲道:“好!就是比武決勝敗,倘若李大哥勝了,我賈老六就擁李大哥為香主。”

他這一句話一出口,韋小寶立時心想:“你讚成比武,那定是你姊夫的武功勝過了李大哥,還比什麼?”連韋小寶都這麼想,旁人自是一般的想法,擁李派登時紛紛反對,有的說:“做香主是要使全堂兄弟和衷共濟,跟武功好不好沒多大關係。”“真的要比武決定誰做香主,如果本堂兄弟中,有人武功勝過了關夫子,是不是又讓他來當香主呢?”“這不是推香主,那是擺擂台了。關夫子不妨擺下擂台,讓天下英雄好漢都來打擂台。”“倘若鼇拜這奸賊不死,他是‘滿洲第一勇士’,關夫子的武功未必便勝得過他,打了擂台之後,難道便請鼇拜來做咱們香主?”眾人一聽,忍不住都笑了出來。

正紛亂間,忽有人冷冷的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一死之後,大家都瞧你不起了。在你靈前說過的話,立過的誓,都變成放他媽的狗屁了。”

韋小寶認得這人的聲音,知道是專愛冷言冷語的祁老三。眾人立時靜了下來,跟著幾個人同時問道:“祁老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祁老三冷笑道:“哼,我姓祁的當年在萬雲龍大哥和尹香主靈前磕過頭,在手指上刺過血,還立下重誓,決意為尹香主報仇,親口說過:‘那一個兄弟殺了鼇拜,為尹香主報得大仇,我祁彪清便奉他為本堂香主,忠心遵奉他號令,決不有違!’這一句話,我祁老三是說過的。姓祁的說過話算數,決不是放狗屁!”

霎時之間,大廳中一片寂靜,更無半點聲息。原來這句話,大廳上每個人都說過的。

隔了一會,還是賈老六第一個沉不住氣,說道:“祁三哥,你這話是沒錯,這幾句話大家都說過,連我賈老六在內,說過的話,自然不能含糊。可是······可是······你知,我知,大家都知,殺死鼇拜的,是這個······這個······”他轉身尋覓韋小寶,突然看見韋小寶一隻腳已跨出了廳門,正要向外逃跑,大叫:“抓住他,別讓他走了!”

韋小寶拔足欲奔,刹那之間,六七個人撲了上去,十幾隻手同時抓在他身上,將他硬生生的拖回。

韋小寶高聲大叫:“喂,喂,烏龜兒子王八蛋,你們拖老子幹什麼?”他想這次反正活不成了,不如罵個痛快再說。人叢中走出一個身穿秀才衣巾的人來,說道:“小兄弟,且莫罵人。”韋小寶認得他聲音,道:“你是祁老三?”那人正是祁老三祁彪清,愕然道:“你認得我?”韋小寶道:“我認得你媽!”祁彪清有三分書呆子脾氣,不知他這是罵人的言語,更加奇怪了,問道:“你怎會認得我媽?”韋小寶道:“我跟你媽是老相好、老姘頭!”眾人哈哈大笑,都道:“這小太監油嘴滑舌!”祁彪清臉上一紅,道:“取笑了。”隨即正色問道:“小兄弟,你幹麼要殺鼇拜?”

韋小寶靈機一動,大聲道:“鼇拜這奸賊做了不少壞事,害死了咱們漢人的無數英雄好漢,我韋小寶跟他誓不兩立。我······我好端端一個人,卻給他捉進皇宮,做了太監。我恨不得將他斬成肉醬,丟在池塘裏喂王八。”他知道越是說得慷慨激昂,活命的機會越大。

大廳上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感驚異。

祁彪清問道:“你做太監做了多久?”韋小寶道:“什麼多久了?半年也還不到。我原是揚州人,卻給他捉到北京了來。辣塊媽媽的,臭鼇拜死了也要上刀山、下油鍋、滾釘板、穿骨頭的賊鼇拜。”一連串揚州罵人的言語衝口而出。

一個中年漢子點頭道:“他倒真是揚州人。”他說的也是揚州口音。

韋小寶道:“阿叔,咱們揚州人,給滿洲韃子殺得可慘了,一連殺了十天,從朝到晚不停,我爺爺、奶奶、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沒一個不給韃子殺了。滿洲鬼從東門殺到西門,從南門殺到北門,都是這鼇拜下的命令。我······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記起聽人所說“揚州十日”大屠殺慘事,越說越真。眾人聽得聳然動容,連連點頭。

關安基道:“怪不得,怪不得!”韋小寶道:“不但我爺爺、奶奶,連我爹爹也讓鼇拜給一起殺了。”祁彪清道:“可憐,可憐。”崔瞎子問道:“你今年幾歲啦?”韋小寶道:“十三歲。”崔瞎子道:“揚州大屠城,已有二十多年,怎麼你爹爹也會給鼇拜殺了?”韋小寶一想不對,撒謊說溜了嘴,隨口道:“我怎知道?那時我又還沒生出來,那是我媽說的。”崔瞎子道:“就算是遺腹子,那也不成啊。”祁彪清道:“崔兄弟,你這話可不對了。這小兄弟隻說他爹爹給鼇拜殺了,並沒說是‘揚州十日’那一役中殺的。鼇拜做大官一直做到現在,那一年不殺人?咱們尹香主給鼇拜害死,也不過是兩年多前的事。”崔瞎子點頭道:“是,是!”

賈老六忽問:“小······小朋友,你說鼇拜殺了無數英雄好漢,又關你什麼事了?”

韋小寶道:“怎麼不關我事?我有個好朋友,就給鼇拜捉到清宮之中害死了。我和他是一起給捉進去的。”眾人齊問:“是誰?是誰?”韋小寶道:“這人江湖上大大有名,那便是茅十八!”十幾個人一齊“哦”的一聲。賈老六道:“茅十八是你朋友?他可沒死啊。”韋小寶喜道:“他沒死?那當真好!賈老六,你在揚州大罵鹽梟,茅十八為了你跟人打架,我還幫著他打呢。”賈老六搔了搔頭,道:“可真有這回事。”關安基道:“很好!這小朋友到底是友是敵,事關重大。老六,你帶幾位兄弟,去將茅十八請來,認一認人。”賈老六應道:“是!”轉身出廳。

祁彪清拉過一張椅子,道:“小兄弟,請坐!”

韋小寶老實不客氣,就坐下來。跟著有人送上一碗麵,一杯茶。韋小寶原餓得狠了,吃了個乾淨。關安基、祁彪清,還有那個人人叫他“李大哥”的李力世陪著他閑談,言語中頗為客氣,其實是在盤問他的身世和經過遭遇。韋小寶也不隱瞞,偶然吹幾句牛,罵幾句鼇拜,還是將如何幫著康熙皇帝擒拿鼇拜等情一一說了,隻是跟海老公學武、康熙親自出刀子動手等事卻不提及。關安基等原已聽說,鼇拜是為小皇帝及一群小太監所擒,聽韋小寶說來活龍活現,多半不假。關安基歎道:“鼇拜號稱滿洲第一勇士,不但為你所殺,而且也曾為你所擒,那也真是天數了。”

閑談了半個時辰,關安基、李力世、祁彪清等人都是閱曆極富的老江湖,雖覺韋小寶言語有些浮滑,但大關節處卻毫不含糊。忽聽得腳步聲響,廳門推開,兩條大漢抬了一個擔架進來,賈老六跟在後麵說道:“姊夫,茅十八茅爺請來啦!”

韋小寶跳起身來,隻見茅十八躺在擔架之上,雙頰瘦削,眼眶深陷,容色憔悴,問道:“你······你生病嗎?”

茅十八給賈老六抬了來,隻知天地會青木堂有大事相商,不知何事,陡然間見到了韋小寶,大喜若狂,叫道:“小寶,你······你也逃出來啦,那可好極了。我······我這些時候老想著你,隻盼傷愈之後,到皇宮來救你出去。這······這真好!”

他這幾句話一說,眾人心中本來還存著三分疑慮的,霎時之間一掃而空。這小太監果然是茅十八的朋友,一起給擄入清宮。茅十八雖非天地會會友,但在江湖上也頗有名聲,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近年來又為清廷緝捕,乃眾所周知之事。韋小寶既是他的朋友,自不會真是清宮中的太監,又見茅十八說話時真情流露,顯然跟這小孩子交情極好。

韋小寶道:“茅大哥,你······你受了傷?”茅十八歎了口氣,道:“唉,那晚從宮中逃出來,將到宮門之外,終於遇上了侍衛,我以一敵五,殺了二人,自己也給砍上了兩刀,拚命逃出宮門。宮中又有侍衛追出,本來是逃不了的,幸好天地會的朋友援手,才救了我性命。你······你也是天地會的好朋友們救出來的嗎?”

關安基等登時神色尷尬,覺得這件事實在並不漂亮。那知韋小寶道:“正是,那老太監逼著我做小太監,直到今日,才逃出來,幸好碰上了天地會這些······這些爺們。”

天地會群豪都暗暗籲了口氣,覺得韋小寶如此說法,顧全了他們臉麵,心中暗暗感激,這人年紀雖小,卻很夠朋友。當下賈老六招呼茅十八和韋小寶二人到廂房休息,青木堂群雄自在廳上繼續會商大事。

茅十八傷得極重,雖已養了好幾個月傷,仍然身子極弱,剛才抬來時途中又顛簸了一會,傷處疼痛,精神疲乏,想要說話,卻沒力氣。

韋小寶心想:“不管怎樣,他們總不會殺我了。”心情一寬,蜷縮在一張太師椅中便睡著了。睡到後來,覺得有人將他抱起,放到床上,蓋上了被子。

次晨醒轉,有一名漢子送上洗臉水、清茶,和一大碗大肉麵。韋小寶心想:“招呼老子越來越好,居然把我當大老爺看待了。”但見廂房外站著兩個漢子,窗外也站著兩名漢子,雖然假裝晃來晃去,無所事事,但顯然是奉命監視,生怕自己逃了。

韋小寶又有點擔心起來:“要是真當我大客人相待,為什麼又派這四名漢子來看守我?”童心忽起:“哼,要守住韋小寶,恐怕也不這麼容易,我偏偏溜出去逛逛,瞧你這四個蠢才又怎奈何得了我?”看明周遭情勢,已有計較,當即伸手用力推開向東的一扇窗。窗聲一響,四名漢子同時向窗子望去,他一引開四人視線,猛力將廂房門向內一拉,立即一骨碌鑽入了床底。

四名漢子聽到門聲,立即回頭,隻見兩扇門已經打開,兀自不住晃動,都大吃了一驚。這四人正是奉命監視韋小寶的,突見房門已開,第一個念頭便是他已經逃了,四人齊叫:“啊喲!”衝入廂房,見茅十八在床上睡得什熟,韋小寶卻已不知去向。一人叫道:“這孩子逃去不遠,快分頭追截,我去稟告上頭。”其餘三人應道:“是!”急衝出房,其中二人躍上了屋頂。

韋小寶咳嗽一聲,從床底下鑽出來,大模大樣的便向外走去,來到大廳。

一推開門,隻見關安基和李力世並排而坐,一名奉命監視他的漢子正氣急敗壞的稟報:“這······這小孩兒忽然逃······逃走了,不知到······到了那裏······”話未說完,突見韋小寶出現,那人“啊”的一聲,瞪大了雙眼,奇怪得說不出話來。

韋小寶伸了個懶腰,說道:“李大哥、關夫子,你二位好!”關安基和李力世對望了一眼,向那人道:“下去!沒半點用!”隨即向韋小寶笑道:“請坐,昨晚睡得好罷?”韋小寶笑嘻嘻的坐了下來,道:“很好,很好!”

大廳長窗突然推開,兩人衝了進來,一人叫道:“關夫子,那······那小孩不知逃到什麼地······”忽然見到韋小寶坐著,驚道:“咦!他······他······”韋小寶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們這四條漢子,太也沒用,連個小孩子也看不住。我如想逃走,早就逃了。”另一人傻頭傻腦,問道:“你怎麼走出來的?怎麼我眼睛一花,人影也沒瞧見,你就已經逃了。”韋小寶笑道:“我會隱身法,這法兒可不能傳你。”關安基皺眉揮手,向那兩人道:“下去罷!”那傻頭傻腦之人兀自在問:“當真有隱身法?怪不得,怪不得。”李力世道:“小兄弟年紀輕輕,聰明機警,令人好生佩服。”

忽聽得遠處蹄聲隱隱,有一大群人騎馬奔來,關安基和李力世同時站起。李力世低聲道:“韃子官兵?”關安基點點頭,伸指入口,噓噓噓吹了三聲,五個人奔入廳來。關安基道:“大夥兒預備!叫賈老六領人保護茅十八茅爺。韃子官兵如是大隊到來,不可接戰,便照以前的法子分頭退卻。”五人答應了,出去傳令,四下裏天地會眾人齊起。關安基道:“小兄弟,你跟著我好了!”

忽有一人疾衝進廳,大聲道:“總舵主駕到!”關安基和李力世齊聲道:“什麼?”那人道:“總舵主率同五堂香主,騎了馬正往這兒來。”關李二人大喜,齊聲問道:“你怎知道?”那人道:“屬下在道上遇到總舵主親口吩咐,命屬下先來通知。”關安基見他跑得氣喘籲籲,點頭道:“好,你下去歇歇。”又吹口哨傳人進來,吩咐道:“不是韃子官兵,是總舵主駕臨!大夥兒出門迎接。”

消息一傳出,滿屋子都轟動起來。關安基拉著韋小寶的手,道:“小兄弟,本會總舵主駕到,咱們一齊出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