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五月的夢魘2(1 / 3)

第十章 五月的夢魘2

五月的夢魘

一條長長的人流,鑼鼓在前麵敲著熱鬧。我和其他九名勞模身披大紅的綬帶,臉上都帶

著微笑,人人都高昂著頭,闊步走在人群形成的夾道中間。前麵就是禮堂了,禮堂一側懸掛著一條大紅的標語“熱烈祝賀我市勞動模範評選表彰大會召開”。隔著敞開的大門,看得見禮堂裏麵燈火輝煌,甚至看得見主席台上金光閃閃的獎杯和獎杯下那個厚厚的紅色的信封。在禮堂門口,站著幾個漂亮的禮儀小姐,在每個勞模走近的時候,都深深的鞠躬示意,或幫助整理一下綬帶。 就要輪到我了,臉上早就已經調動了幾十塊肌肉,擺好了微笑的姿勢,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綬帶。 就站在小姐麵前了,就在與小姐目光相遇的一刹那,小姐和小姐的微笑都不見了,而變成一個氣宇軒昂的男警察。 他威嚴的說:“你站出來,裏麵不允許你進去。” 我感到很驚訝,小聲的問:“為什麼?” 警察反問道:“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懂?你是幹什麼的?你的職務裏帶“長”還是“經理、主任、書記”什麼的字?” 我說:“我是在一線工作的勞動者啊。” “笑話,一線的工人也能叫勞動?要這麼說下崗回家的家庭婦女做飯也能做出勞模來了?” “可我還沒下崗啊,我帶著工作證呢?不信你看,我的工作證就在身上。” 褲子三個兜,褂子兩個兜,記得就在錢包裏啊,錢包怎麼也不見了,怎麼可能呢?頭上開始冒虛汗。 “別在這裏耽誤功夫了。你連勞動者都不是了,怎麼能是勞模?跟我走一趟吧。” 警察一伸手,我就一個趔趄。醒了,原來是個夢。躺在沙發上,脖子好累,電視在刺刺拉拉的吵著: 下麵繼續報告新聞。昨日,我市在政府禮堂隆重舉行“2009年勞動模範和先進集體表彰大會”。市委書記、市委常委、市總工會主席、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出席了大會。今年我市共評選出省特等勞動模範三名,省勞動模範97名,先進集體5個。在表彰大會上,三名勞模代表建築公司董事長高大全、水泥公司總經理阮晉勇、市警察局長卜管事同誌,代表勞模做了表態發言。市委書記做重要講話,他號召全市勞動者一定要站在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推動戰略實施的高度,大力弘揚勞模精神,為我市的快速發展做出更大的貢獻。會議結束後,廣大勞模紛紛表示,他們將不辜負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群眾的殷切期望,繼續以忘我的工作熱情、勇於奉獻的精神,為建設和諧城市作出更大的貢獻。.. 妻走過來,在頭下放上一個靠枕,我翻個身,給電視一個背影。隻是那從牆麵反射回來的聲音,增加了回聲的效果,顯得更刺耳。 妻囔囔的說:“你剛才做噩夢了吧,要困就到床上去睡吧。” 懶得睜開眼,知道天剛黑,也就不到九點,這會兒躺下也睡不著。想了一會兒那個夢,但能記起的已經很少,隻是身上還粘砸砸的,我歎了一口氣。 妻好心的問:“夢見什麼?’ “夢見我又當勞模了,可又當不成了。甚至連勞動者都要不是了。” “別瞎想了,勞動者還能不是?” “可不是,我被警察抓了,怎麼也找不到工作證了。” “沒有工作證,也是勞動者。” “下崗了,就不是了。” “別瞎想了,再睡一會兒吧。”

還是那個警察的模樣,隻是沒穿警裝。細看才知道是同學小孟。我們一起撫摸著剛剛戴

在胸前的團徽,一臉喜滋滋的。兩個人,隨著一行熱熱鬧鬧的隊伍來到天安門前,隊伍裏有人打著“外爭主權,內除國賊”的條幅,還有人在激動的喊著口號,要求懲治腐敗,社會公平等。那時的十裏長街空氣要比現在幹淨得多,我們就這麼走啊走啊,也跟著喊啊喊的,一點也不覺得累。那腿腳可真年輕啊,那身軀可真激情啊。 突然,看到前麵一片火光飛濺,在火光的映照下,槍聲四起,能看得見子彈飛過的陰影。我趕緊拉著小孟趴在地上。就在這時候,我清楚的看見從小孟的肚子裏流出一股血,隻是那血不是流在地上,而是慢慢的飛起來,染紅了鐵杆子上一麵夾雜著黃色五星的紅旗。槍聲裏有一個大喇叭在聲嘶力竭的喊“現在已經不是造反有理的時代了,你們是學生,要好好聽黨的話,熱愛我們偉大的祖國,不要受一小撮階級敵人的誘惑。..” “噠噠噠噠...”又是一梭子,我的頭一下子磕在水泥地上。 “叮叮叮叮..”原來是手機在響,妻拿著手機遞過來,接聽才知道是撥錯號了。看看手機屏幕一片模糊,隻看見了這天是四日,隻不是五月。 “他媽的,怎麼總是有人撥錯號啊?” “算了,誰能保證不犯錯誤?” “這錯誤也該分分類,有些錯誤就不能總犯。你犯了錯誤,卻要別人拿生命承擔,這世界太不公平了。” “就你正義,算了吧。” “剛才我夢見小孟了。” “都死二十多年了,夢他幹什麼?” “才二十年就該忘了啊?當時他媽哭的那樣子,我現在還記得清楚著呢。” “人什麼命,是天生注定的。養到大學就要畢業了,一點光也沒沾上就死了。現在什麼名譽也沒有,誰讓他不趕點呢。” 這脖子還是不舒服,隻是妻已深入到一個辮子戲裏,不會再幫我了。伸伸腿將就著吧。 小孟不見了,血跡不見了。這裏是一個操場,一群孩子們在上體育課,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和平常。我就在柵欄外喜滋滋的看著,因為我清楚的知道那群小腦袋瓜裏就有一個是我種下的種。盡管這麼遠看不清究竟是哪個,可看著小家夥們整齊的隊列和飽滿的精神,那心裏就有些得意。 就在這時,我發覺自己有點站不穩,隊列裏的腦袋也開始東倒西歪。還沒反應過來是咋回事,這種感覺更強烈了,就像坐在巨浪中的船上一樣,搖晃的簡直離開欄杆就要摔倒,而有許多學生已經摔倒在地上了。沒有摔倒的孩子們踉踉蹌蹌胡亂跑著,發出恐懼的叫聲和哭喊。 突然,眼前一暗,隨著一陣轟隆的響聲過後,等再次睜開眼,透過一片沸騰的塵霧,眼前突然亮堂了許多。操場上的孩子們不見了,操場邊的教學樓不見了,教學樓旁邊的一行楊樹也不見了。仔細辨別一下,楊樹的樹幹還在,隻是樹幹上頂著的,不再是枝繁葉茂的綠色,而是花花綠綠的書包。我扒拉著每個書包,看見每個書包上都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和我對視,隻是不會說話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一點表情。我翻遍了這幾百隻書包,還是沒看到那個熟悉的眼神、沒聽到那聲熟悉的呼喚。轉過身來要離開的刹那,一群書包已跟在我身後,排成一行整齊的隊伍,就像剛才做廣播體操的樣子,行動起來了。 於是,我對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大聲的呼喚“小寶,小寶..”寂寞的隊伍裏沒有一點回聲,隻是那靠枕已經濕了一大片。 “你又做什麼噩夢了吧?不讓睡非睡,做噩夢不算,這晚上又睡不好了。” “按說還不到更年期吧,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啦。” “一會兒吃片安定啊,別忘了。”

“算了,不睡了,陪你看電視。” 不知道是辮子戲演完了,還是妻照顧自己的愛好,現在是鳳凰的節目:“連戶籍都實現了造假一條龍,這個社會真實的東西到底還有多少呢?”、“從男子收廢品收走鄭州原紀委書記百萬巨款存折,是否可以拿舉報20萬?”、“比腐敗更可怕的是:反腐者的前途不見得比腐敗者好!”、“真相竟如此神奇!中國最豪華稅務所列八項全國之最”、“誰解其中味?河南省建設廳女廳長因不被人了解兩次落選”、“官員公款消費應實名製,接受人民群眾監督”。“礦難如不間斷的哀樂奪取人們生命的是透水瓦斯,還是天災人禍?”,“5月5日哈爾濱市一座16層爛尾樓被爆破。有人質疑這爛尾樓建了10年炸了一分鍾,這其中數億元資產該誰承擔?”..這鳳凰大概也要找倒黴了,怎麼都是這麼尖銳、不吉利、影響和諧穩定的新聞!還是不聽的好,聽的越多心裏越堵得慌。 爬起來,看看窗外,有一陣雷聲,轟隆隆滾過天空,鉛灰色的不見一點雲的影子。洗一把臉,看著鏡子裏的這張臉是那麼憔悴。那飽含的驕傲和清澈,早被一層灰灰的霧氣所替代。如同此刻的天氣,這個鬼五月,一切都是濕漉漉的。或許,淅瀝瀝的,或許這樣的五月,隻是屬於浪漫,不該傷心。隻是屬於熱鬧,不該寂寞。隻是屬於閱讀,不該沉眠。 四處寂靜,翻開一本床頭的書,是史鐵生的自選集。那個癱子,一直坐在我的床上幾個月了,今天還在那裏坐著,繼續自己的嘮叨,像在哀怨,像在嘲弄.... 是個短篇《往事》,“我們生來孤單,無數的曆史和無限的時間因而破碎成片斷。互相埋沒的心流,在孤單中祈禱,在破碎處眺望,或可指望在夢中團圓。記憶是一個牢籠。印象是牢籠外的天空。死是一件無須乎著急去做的事,是一件無論怎樣耽擱也不會錯過了的事,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這倒也不都是胡說。所謂往事,就是早就過去了的事,真實與否,都無足輕重了。不管是雪,是貓,是老婆,還是情敵,也許這一切都是夢吧!也學著這個癱子小聲的問一句:“要是一個人做夢,到死都沒有醒,你說這夢還能算夢嗎?” 這個問題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管他呢,夢也好,醒也好,五月已經過去一半,六月就要來臨了,在下個月,應該沒有夢魘,沒有傷心,沒有悲憤,隻有屬於兒童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