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心中一片迷惘,搔了搔頭,說道:“奇怪,奇怪!”見到桌上那盒泥人兒,自言自語:“泥人兒卻在這裏,那麼我不是做夢了。”打開盒蓋,拿了泥人出來。
其時他神功初成,既不會收勁內斂,亦不知自己力大,就如平時這般輕輕一揑,唰唰唰幾聲,裹在泥人外麵的粉飾、油彩和泥底紛紛掉落。那少年一聲“啊喲”,心感可惜,卻見泥粉褪落處裏麵又有一層油漆的木麵。索性再將泥粉剝落一些,裏麵依稀現出人形,當下將泥人身上泥粉盡數剝去,露出一個裸體的木偶來。
木偶身上油著一層桐油,繪滿了黑線,卻無穴道位置。木偶刻工精巧,麵目栩栩如生,張嘴作大笑之狀,雙手捧腹,神態滑稽之極,相貌和本來的泥人截然不同。
那少年大喜,心想:“原來泥人兒裏麵尚有木偶,不知另外那些木偶又是怎生模樣?”反正這些泥人身上的穴道經脈早已記熟,當下將每個泥人身外的泥粉油彩逐一剝落。果然每個泥人內都藏有一個木偶,神情或喜悅不禁,或痛哭流淚,或裂眥大怒,或慈和可親,無一相同。木偶身上的運功線路,與泥人身上所繪全然有異。
那少年心想:“這些木偶如此有趣,我且照他們身上的線路練練功看。這個哭臉別練,似他這般哭哭啼啼的豈不難看?裂著嘴傻笑的、大發脾氣的也都不好看,我照這個笑嘻嘻的木人兒來練。”盤膝坐定,將微笑的木偶放在麵前幾上,丹田中微微運氣,便有一股暖洋洋的內息緩緩上升,他依著木偶身上所繪線路,引導內息通向各處穴道。
他卻怎知道,這些木偶身上所繪,是少林派前輩神僧所創的一套“羅漢伏魔神功”。每個木偶是一尊羅漢。這門神功集佛家內功之大成,什為精微深奧。單是第一步攝心歸元,須得摒絕一切俗慮雜念,十萬人中便未必有一人能做到。聰明伶俐之人必定思慮繁多,但若資質魯鈍,又弄不清其中千頭萬緒的諸般變化。
當年創擬這套神功的高僧深知世間罕有聰明、純樸兩兼其美的才士。空門中雖然頗有根器既利、又已修到不染於物欲的僧侶,但如去修練這門神功,勢不免全心全意的“深著武功”,成為實證佛道的大障。佛法稱“貪、嗔、癡”為三毒,貪財、貪色、貪權、貪名固是貪,耽於禪悅、武功亦是貪。因此在木羅漢外敷以泥粉,塗以油彩,繪上了少林正宗的內功入門之道,以免後世之人見到木羅漢後不自量力的妄加修習,枉自送了性命,或離開了佛法正道。
大悲老人知這一十八個泥人是武林異寶,花盡心血方始到手,但見泥人身上所繪的內功法門平平無奇,雖經窮年累月的鑽研,也找不到有什寶貴之處。他既認定這是異寶,自然小心翼翼,不敢有半點損毀。古語雲:“不破不立”,泥人不損,木羅漢不現,他一直至死也不明其中秘奧所在。其實豈止大悲老人而已,自那位少林神僧以降, 這套泥人已在十一個高人手中流轉過,個個戰戰兢兢,對十八個泥人周全保護,唯恐稍損,思索推敲,盡屬徒勞。這十一人皆為武學高手,卻均遺恨而終,將心中一個大疑團帶入了黃土之中。
那少年天資聰穎,年紀尚輕,一生居於深山,不通世務,自然純樸,恰好合式。也幸好他清醒之後的當天,便即誤打誤撞的發現了神功秘要。否則待得自知手勁奇大,觸摸泥人時不敢用力,則泥人身外的泥粉、油粉、粉底等等不致揑落,其中所藏木羅漢便不顯現;又如事經多日之後再行發覺,則幫主做得久了,耳濡目染,無非娛人聲色,所作所為,盡是凶殺爭奪,縱然天性良善,出汙泥而不染,心中思慮必多,那時再見到這一十八尊木羅漢,練這神功便非但無益,什且大大的有害了。
那少年體內水火相濟,陰陽調合,內力已十分深厚,將這股內力依照木羅漢身上線路運行,一切窒滯處無不豁然而解。照著線路運行三遍,然後閉起眼睛,不看木偶而運功,隻覺舒暢之極,便又換了一個木偶練功。
他全心全意的沉浸其中,練完一個木偶,又換一個,於外界事物,全然不聞不見,從天明到中午,從中午到黃昏,又從黃昏到次日天明。
侍劍初時怕他侵犯,隻探頭在房門口偷看,見他凝神練功,一會兒嘻嘻傻笑,過了一會卻又愁眉苦臉,顯是神智胡塗了,不禁擔心,便躡足進房。待見他接連一日一晚的練功,無止無休,神色變幻,有時十分的怪模怪樣,她這時已忘了害怕,隻滿心掛懷,出去睡上一兩個時辰,又進來察看。
貝海石也在房外探視了數次,見他頭頂白氣氤氳,知他內功又練到了緊要關頭,便吩咐下屬在幫主房外加緊守備,誰也不可進去打擾。
待得那少年練完了十八尊木羅漢身上所繪的伏魔神功,已是第三日晨光熹微。他長長的舒了口氣,這十八羅漢身上所繪內息途徑繁複,一時不能盡記,恐怕日後忘記,便將木偶放入盒中,合上盒蓋。隻覺神清氣爽,內力運轉,無不如意,卻不知武林中一門希世得見的“羅漢伏魔神功”已初步小成。本來練到這境界,少則五六年,多則數十年,決無一日一夜間便一蹴可至之理。隻因他體內陰陽二氣自然融合,根基早已培好,有如上遊的萬頃大湖早積蓄了汪洋巨浸,這“羅漢伏魔神功”隻不過將之導入正流而已。正所謂“水到渠成”,他數年來苦練純陰純陽內力乃是貯水,此刻則是“渠成”了。
一瞥眼間,見侍劍伏在床沿之上,已睡著了,其時中秋已過,八月下旬的天氣,頗有涼意,見侍劍衣衫單薄,便跨下床來,將床上的一條錦被取過,輕輕蓋在她身上。走到窗前,但覺一股清氣,夾著園中花香撲麵而來。忽聽得侍劍低聲道:“少爺,少爺你······你別殺了!”那少年回過頭來,問道:“你怎麼老是叫我少爺?又叫我別殺人?”
侍劍睡得雖熟,但一顆心始終吊著,聽得那少年說話,便即醒覺,拍拍自己心口,道:“我······我好怕!”眼見床上沒人,回過頭來,見那少年立在窗口,不禁又驚又喜,笑道:“少爺,你起來啦!你瞧,我······我竟睡著了。”站起身來,披在她肩頭的錦被便即滑落。她大驚失色,隻道睡夢中已讓這輕薄無行的主人玷汙了,低頭看自身衣衫,卻穿得好好地,霎時間驚疑交集,顫聲道:“你······你······我······我······”
那少年笑道:“你剛才說夢話,又叫我別殺人。難道你在夢中見到我殺人嗎?”
侍劍聽他不涉遊詞,心中略定,又覺自身一無異狀,心道:“是我錯怪了他麼?謝天謝地······”便道:“是啊,我剛才做夢,見到你雙手拿了刀子亂殺,殺得地下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首,一個個都不······不······”說到這裏,臉上一紅,便即住口。她日有所見,夜有所夢,這一日兩晚之中,在那少年床前所見的隻是那一十八具裸身木偶,於是夢中見到的也是大批裸體男屍。那少年怎知情由,問道:“一個個都不什麼?”侍劍臉上又是一紅,道:“一個個都不······不是壞人。”
那少年問道:“侍劍姊姊,我心中有許多事不明白,你跟我說,行不行?”侍劍微笑道:“啊喲,怎地一場大病,把性格兒都病得變了?跟我們底下人奴才說話,也有什麼姊姊、妹妹的。”那少年道:“我便不懂,怎麼你叫我少爺,又說什麼是奴才。那些老伯伯又叫我幫主。那位展大哥,卻說我搶了他的老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侍劍向他凝視片刻,見他臉色誠摯,全非調笑戲弄的神情,便道:“你有一日一夜沒吃東西了,外邊熬得有人參小米粥,我先裝一碗給你吃。”
那少年給她一提,登覺腹中饑不可忍,道:“我自己去裝好了,怎敢勞動姊姊?小米粥在那裏?”一嗅之下,笑道:“我知道啦。”大步走出房外。
他臥室之外又是一間大房,房角裏一隻小炭爐,燉得小米粥波波波的直響。那少年向侍劍瞧了一眼。侍劍滿臉通紅,叫道:“啊喲,小米粥燉糊啦。少爺,你先用些點心,我馬上給你燉過。真糟糕,我睡得像死人一樣。”
那少年笑道:“糊的也好吃,怕什麼?”揭開鍋蓋,焦臭刺鼻,半鍋粥已熬得快成焦飯了,拿起匙羹抄了一匙焦粥,便往口中送去。這人參小米粥本有苦澀之味,既沒加糖,又煮糊了,自是苦上加苦。那少年皺一皺眉頭,一口吞下,伸伸舌頭,說道:“好苦!”卻又抄了一匙羹送入口中,吞下之後,又道:“好苦!”
侍劍伸手去奪他匙羹,紅著臉道:“糊得這樣子,虧你還吃?”手指碰到他手背, 那少年不肯放開匙羹,手背肌膚上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反彈之力。侍劍手指一震,急忙縮手。那少年卻毫不知情,又吃了一匙苦粥。侍劍側頭相看,見他狼吞虎咽,神色滑稽古怪,顯是吃得又苦澀,又香甜,忍不住抿嘴而笑,說道:“這也難怪,這些日子來,可真餓壞你啦。”
那少年將半鍋焦粥吃了個鍋底朝天。這人參小米粥雖煮得糊了,但粥中人參是上品老山參,實具大補之功,他不多時更精神奕奕。
侍劍見他臉色紅豔豔地,笑道:“少爺,你練的是什麼功夫?我手指一碰到你手背,你便把人家彈了開去,臉色又變得這麼好。”那少年道:“我也不知是什麼功夫,我是照著那些木人兒身上的線路練的。侍劍姊姊,我······我到底是誰?”侍劍又是一笑,道:“你是真的記不起了,還是在說笑話?”
那少年搔了搔頭,突然問:“你見到我媽媽沒有?”侍劍奇道:“沒有啊。少爺,我從來沒聽說你還有一位老太太。啊,是了,你一定很聽老太太的話,因此近來性格兒也有些兒改了。”說著向他瞧了一眼,生怕他舊脾氣突然發作,幸好一無動靜。那少年道:“媽媽的話自然要聽。”歎了口氣,道:“不知道我媽媽到那裏去了。”侍劍道:“謝天謝地,世界上總算還有人能管你。”
忽聽門外有人朗聲說道:“幫主醒了麼?屬下有事啟稟。”
那少年愕然不答,向侍劍低聲問道:“他是不是跟我說話?”侍劍道:“當然是了,他說有事向你稟告。”那少年急道:“你請他等一等。侍劍姊姊,你得先教教我才行。”
侍劍向他瞧了一眼,提高聲音說道:“外麵是那一位?”那人道:“屬下獅威堂陳衝之。”侍劍道:“幫主吩咐,命陳香主暫候。”陳衝之在外應道:“是。”
那少年向侍劍招招手,走進房內,低聲問道:“我到底是誰?”侍劍雙眉微蹙,心間增憂,說道:“你是長樂幫的幫主,姓石,名字叫破天。”那少年喃喃的道:“石破天,石破天,原來我叫做石破天,那麼我的名字不是狗雜種了。”
侍劍見他頗有憂色,安慰他道:“少爺,你也不須煩惱。慢慢兒的,你會都記起來的。你是石破天石幫主,長樂幫的幫主,自然不是狗······自然不是!”
那少年石破天悄聲問道:“長樂幫是什麼東西?幫主是幹什麼的?”
侍劍心道:“長樂幫是什麼東西,這句話倒不易回答。”沉吟道:“長樂幫的人很多,像貝先生啦,外麵那個陳香主啦,都是有大本領的人。你是幫主,大夥兒都要聽你的話。”
石破天道:“那我跟他們說些什麼話好?”侍劍道:“我是個小丫頭,又懂得什麼?少爺,你如拿不定主意,不妨便問貝先生。他是幫裏的軍師,最是聰明不過。”石破天道:“貝先生又不在這裏。侍劍姊姊,你想那個陳香主有什麼話跟我說?他問我什麼,我一定回答不出。你······你還是叫他回去罷。”侍劍道:“叫他回去,恐怕不大好。他說什麼,你隻須點點頭就是了。”石破天喜道:“那倒不難。”
當下侍劍在前引路,石破天跟著她來到外麵的一間小客廳中。隻見一名身材極高的漢子倏地從椅上站起,躬身行禮,道:“幫主大好了!屬下陳衝之問安。”
石破天躬身還了一禮,道:“陳······陳香主也大好了,我也向你問安。”
陳衝之臉色大變,向後連退兩步。他素知幫主倨傲無禮、殘忍好殺,自己向他行禮問安,他居然也向自己行禮問安,顯是殺心已動,要向自己下毒手了。陳衝之心中雖驚,但他是個武功高強、桀傲不馴的草莽豪傑,豈肯就此束手待斃?當下雙掌暗運功力,沉聲說道:“不知屬下犯了第幾條幫規?幫主若要處罰,也須大開香堂,當眾宣告才成。”
石破天不明白他說些什麼,驚訝道:“處罰,處罰什麼?陳香主你說要處罰?”陳衝之氣憤憤的道:“陳衝之對本幫和幫主忠心不貳,並無過犯,幫主何以累出譏刺之言?”石破天記起侍劍叫他遇到不明白時隻管點頭,慢慢再問貝海石不遲,當下便連連點頭,“嗯”了幾聲,道:“陳香主請坐,不用客氣。”陳衝之道:“幫主之前,焉有屬下的坐位?”石破天又接連點頭,說道:“是,是!”
兩個人相對而立,登時僵著不語,你瞧著我,我瞧著你。陳衝之臉色是全神戒備而兼憤怒惶懼,石破天則是茫然而有困惑,卻又帶著溫和微笑。
按照長樂幫規矩,下屬向幫主麵陳機密之時,旁人不得在場,是以侍劍早已退出客廳,否則有她在旁,便可向陳衝之解釋幾句,說明幫主大病初愈,精神不振,陳香主不必疑慮。
石破天見茶幾上放著兩碗清茶,便自己左手取了一碗,右手將另一碗遞過去。陳衝之既怕茶中有毒,又怕石破天乘機出手,不敢伸手去接,反退了一步,嗆啷一聲,一隻瓷碗在地下摔得粉碎。石破天“啊喲”一聲,微笑道:“對不住,對不住!”將自己沒喝過的茶又遞給他,道:“你喝這一碗罷!”
陳衝之雙眉一豎,心道:“反正逃不脫你毒手,大丈夫死就死,又何必提心吊膽?”他知幫主武功雖不及自己,但如出手傷了他,萬萬逃不出長樂幫這龍潭虎穴,在貝大夫手下隻怕走不上十招,那時死起來勢必慘不可言,當下接過碗來,骨嘟嘟的喝乾,將茶碗重重在茶幾上一放,慘然說道:“幫主如此對待忠心下屬,但願長樂幫千秋長樂,石幫主長命百歲。”
石破天對“但願石幫主長命百歲”這句話倒是懂的,隻不知陳衝之這麼說,乃是一句反話,也道:“但願陳香主也長命百歲。”
這句話聽在陳衝之耳中,又變成了一句刻毒的譏刺。他嘿嘿冷笑,心道:“我已命在頃刻,你卻還說祝我長命百歲。”朗聲道:“屬下不知何事得罪了幫主,既命該如此,那也不必多說了。屬下今日是來向幫主稟告:昨晚有兩人擅闖總壇獅威堂,一個是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另一個是二十七八歲的女子。兩人都使長劍,武功似是淩霄城雪山派一路。屬下率同部屬出手擒拿,但兩人劍法高明,給他們殺了三名兄弟。那年輕女子後來腿上中了一刀,這才受擒,那漢子卻給逃走了,特向幫主領罪。”
石破天道:“嗯,捉了個女的,逃了個男的。不知這兩人來幹什麼?是來偷東西嗎?”陳衝之道:“獅威堂倒沒少了什麼物事。”石破天皺眉道:“那兩人凶惡得緊,怎地動不動便殺了三個人。”他好奇心起,道:“陳香主,你帶我去瞧瞧那女子,好麼?”
陳衝之躬身道:“遵命。”轉身出廳,鬥地動念:“我擒獲的這女子相貌很美,年紀雖大了幾歲,容貌可真不錯,幫主倘若看上了,心中一喜,說不定便能把解藥給我。”又想:“陳衝之啊陳衝之,石幫主喜怒無常,待人無禮,這長樂幫非你安身之所。今日若得僥幸活命,從此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再也不來趕這淌渾水了。可是······可是脫幫私逃,那是本幫不赦的大罪,長樂幫便追到天涯海角,也放我不過,這便如何是好?”
石破天隨著陳衝之穿房過戶,經過兩座花園,來到一扇大石門前,見四名漢子手執兵刃,分站石門之旁。四名漢子搶步過來,躬身行禮,神色於恭謹之中帶著惶恐。
陳衝之一擺手,兩名漢子當即推開石門。石門之內另有一道鐵柵欄,一把大鐵鎖鎖著。陳衝之從身邊取出鑰匙親自打開。進去後是一條長長的甬道,裏麵點著巨燭,甬道盡處又有四名漢子把守,再是一道鐵柵。過了鐵柵是一座厚厚的石門,陳衝之推開石門,裏麵是間兩丈見方的石室。
一個白衣女子背坐,聽得開門之聲,轉過臉來。陳衝之將從甬道中取來的燭台放在進門處的幾上,燭光照射到那女子臉上。
石破天“啊”的一聲輕呼,說道:“姑娘是雪山派的寒梅女俠花萬紫。”
那日侯監集上,花萬紫一再以言語相激謝煙客。當時各人的言語石破天一概不懂, 也不知“雪山派”、“寒梅女俠”等等是什麼意思,隻是他記心什好,聽人說過的話自然而然的便不忘記。此刻相距侯監集之會已曆六年,花萬紫當時二十初過,六年後麵貌並無多大變化,石破天一見便即識得。
但石破天當時是個滿臉泥汙的小丐,今日服飾華麗,變成了個神采奕奕的高大青年,花萬紫自然不識。她氣憤憤的道:“你怎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