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寡婦打了餘聲一下:“小餘,你還和男人做過?和幾個男人做過?刺激嗎?”
餘聲笑哈哈道:“不多不多,也就四五個吧,你看到這個豐大少爺沒,他是最後一個。我覺得還是女人好,又軟又香,對吧李姐。”
這一幕,看得豐鶴軒青筋崩起,而餘聲的那些話,卻讓他身體裏的舊傷再次複發,心口一熱,忽然便噴出了一口鮮血,灑在了地板上。
豐鶴軒顫抖地抬頭,本以為會得到小痞子心疼的關懷,誰料那張漂亮精致的臉龐上卻滿滿的是厭惡,餘聲冷冷道:“豐大少爺,你要吐血也別在我這屋子裏吐啊,髒了我這地板,難道你去擦?”
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全部凝固住。
豐鶴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中的,他始終不信,那個小痞子會這樣對自己。但是他派去的丫頭卻告訴他,在他走了後,餘聲一直和那李寡婦在屋子裏頭顛鸞倒鳳,完全沒看他一眼。
得到這個消息的豐鶴軒再次吐了一口血,昏了三天,直接被嬸嬸和老管家連夜帶回了宣城。
而他自然也不知道,當他離開房間後,李寡婦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你就這麼喜歡那小子?”
這句話讓餘聲忽然僵住,他幹笑道:“沒有。”
李寡婦抽出了身體,笑道:“都哭成這樣了,還說什麼沒有呢?年輕真好,你這樣的小朋友我是見多了,就算你有喜歡的人了,你李姐我也不會管你。但是在上我的時候你都沒辦法勃|起,我可不想和你這種小朋友再胡鬧下去了。”
餘聲伸手抹了把臉,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李寡婦一邊穿衣服,一邊說道:“按照村東邊那個豐家大少爺的性格,估計還是不會信你的。我在你這屋裏頭再待一會兒,等到他確定了再走。”
餘聲一邊擦眼淚,一邊點頭。
李寡婦坐在床邊,看著餘聲用手指輕輕摸著地板上那塊血跡,不停地摸著。她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到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不和他在一起。”
房子裏是一片寂靜,過了許久,餘聲才啞著嗓子說道:“他是宣城豐家的大少爺,他是天上的鳳凰,我是山裏的土雞。他和我在一起,就沒辦法繼承家業,他隻能當一個山野村夫,他應該可以重振家族,他可以走到更遠的地方,隻要不和我在一起。”
李寡婦冷笑道:“你如果相信他,就不該這麼做。選不選擇成為山野村夫是他的事情,誰說他就想當什麼豐家大少爺了?還有,誰說他沒了家族就會是一個山野村夫了,他也可以憑借自己東山再起啊。”
沉默了良久,餘聲才道:“李姐,我是男人,和我在一起,他永遠會被人嘲笑。就算在這小漁村裏,隻要知道我和他的事情,他就會被人罵一輩子。他會被人用雞蛋打,他也會被人用爛葉子砸。對於他們來說,兩個男人在一起就是罪惡,我和他這輩子都見不得光。”
李寡婦哈哈一笑,起身就走,但是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轉過頭來,罵道:“老娘最瞧不起你們這些情情愛愛的東西了,管別人的看法幹嘛,就算當年村裏小孩都往我院子裏頭砸牛糞,老娘也全部接下!老娘還怕他們?我這一生就隻剩下幾十年了,痛痛快快地過,那才是最重要的!”
說完這段話後,李寡婦關上了門,餘聲卻仍舊坐在地上,摸著那片血跡。
許久之後,他卻聽門外響起了一道低啞的女聲:“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餘聲緩慢地抬頭,笑著說道:“李姐,我沒有喜歡過人,我隻愛過一個人。我覺得我愛他的時候,連生命都可以不要,我愛他的時候,隻要他好,我的尊嚴和自我,都可以隨便地被我自己踐踏。我懂你剛才說的話,可是……我更想他變成世界上最好的那個人。”
此時的餘聲也不知道,豐鶴軒再次吐了一口血,被自己的家人帶回了宣城。
當他聽說豐家人已經離開村子後,他連夜劃著小破船來到那棟廢棄的木屋裏,癡傻地坐在那張冰冷的床上,一個人睡了整夜。
三十年後,宣城豐家的家主回到了這個小漁村。
說是漁村,其實也不是。這裏已經沒有了漁村,發展成了一個繁華的小鎮。冷峻嚴肅的老者站在一片蘆葦地前,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的身後站了一排的下人,豐家早已再登輝煌,靠的不是聯姻,卻是這位家主的魄力與手腕。
豐家下一任的繼承人叫做豐遇聲,名字是由他的伯父、也就是當今家主起的。
豐鶴軒一生未娶,到臨老時卻喜歡上了聽戲,最喜歡聽《蘆葦蕩》。
如今他站在這一大片廣袤的蘆葦地裏,即使這裏已經大變了樣,他也能看出當年的木有。村東的豐家木屋,變成了一間酒樓,村西的小破屋……卻也成了一家茶館。
豐鶴軒神色怔然地站在這家茶館前,遲遲不敢上前一步。他害怕見到那個人,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就這麼站在茶館前,也不說話,就是看著,直到一個老婦從茶館裏出來開始招呼客人。
身體一下子僵住,豐鶴軒看著那陌生的老婦人,無奈地笑了起來。
他拉過一個路人,送上了一塊碎銀子,問道:“請問老人家,那人是誰?”
路人一看銀子,激動地趕緊收下,連連道:“李寡婦啊,那是李寡婦,茶館的老板娘。”
三十年前那張風韻猶存的臉頓時浮現在了眼前,豐鶴軒喉嚨裏全是苦澀的味道。過了片刻,他笑道:“原來這是老板娘,那請問老板呢?他現在過得如何?身體還好嗎?有了幾個孩子?”
誰料一聽這話,那路人卻詫異道:“老板?哪裏來的老板?”
豐鶴軒微微怔住。
隻見這路人一拍大腿:“嗨,您是誤會了,這茶館隻有老板娘,沒有老板。因為是李寡婦一個女人開的,所以咱們大夥就叫她老板娘了,沒有您城裏頭那麼多的規矩。”
豐鶴軒的手指顫抖起來,過了許久,他才聲音沙啞地問道:“那……那原來住在這裏的餘家阿聲呢?”
這路人搖搖頭,困惑道:“餘家阿聲?這是誰啊?”
路人的聲音大了些,茶館裏坐著的一個老人家笑道:“餘家阿聲?不就是那個無賴小痞子嗎!他都死了二十九年了,怎麼還有人記得他?是誰還記得他啊,我看看……啊!您是不是……是不是當年村東那豐家的……”
在聽到那個字時,豐鶴軒早已僵在原地,好像一切的聲音都遠離開了。
死了二十九年……
死了……
死……
隔著一層水幕,隻聽那老人家道:“是了,您當年和那餘聲的關係可好了,經常往他家送禮物哩。那小子也是苦命,二十八年前咱們村被上頭提成了鎮子,他沒趕上那時候,他死的時候正好村子裏頭鬧饑荒,他就一個人劃船跑到蘆葦地裏去了。誒,說起來那片蘆葦地好像離您家挺近的,就是村東那塊地。他死的時候已經是皮包骨了,是溺死的,可能是哪天晚上掉進水裏了,肚子又餓沒力氣,所以才沒遊上來吧。”
豐鶴軒往後倒退了一步,渾身全部都沒了力氣,他咬牙看著眼前那老人家,氣勢威嚴地嗬斥道:“你不要信口胡言!我當初送給他許多東西,他絕對可以活下去,他有錢,他……”
“那些錢餘聲沒動啊,他死後好像有個遺囑,全部送給了李寡婦來著,所以李寡婦才開了這茶館。”老人家膽顫地繼續說道:“您不信,您問問李寡婦啊,她可是知道得比我都清楚哩。”
豐鶴軒轉過頭,便見那個身形彎曲的老夫人站在了不遠處,正望著自己。
那張臉早已沒了當年的美豔動人,但是豐鶴軒這輩子卻不會忘記,那天在屋子裏,就是這張臉的主人和他唯一愛過的人一起,給自己留下了一生的夢魘。
李寡婦帶豐鶴軒來到了屋子裏頭,將那三十一個小箱子全部搬了出來,放在豐鶴軒的麵前。李寡婦讓豐鶴軒打開,豐鶴軒卻是不動,這老夫人笑了笑,自己把箱子全部打開了。
裏頭的東西,豐鶴軒全部記得。
有上好的補品,有很多銀子,還有一些書籍紙硯。
李寡婦笑嗬嗬地說道:“這些東西都是當初餘聲死後說是給我的,我沒花。您別聽他們外頭胡說,這茶館是我打拚下來的,我怎麼可能花餘聲的東西呢。這些東西餘聲死都不肯花,我要是花了,我做鬼也不心安啊。”
喉嚨好像被人掐住了一樣,豐鶴軒抖著身體,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李寡婦卻是笑道:“您想問我,為什麼餘聲不肯花?是啊,二十九年前我也問他,你為什麼不肯花,你要活下去才能有更多的希望。但是他和我說,不花這些東西,他或許還能再撐一個月,但花了這些東西,他的心就死了,再也沒有可以念想的東西了,他連一天都活不下去。”
“這些東西啊,是他的命根子,豐大少爺,您說我能花嗎?”李寡婦抬起眼睛,平靜地看著眼前這位華貴莊嚴的人,忽然就笑了:“您真年輕,餘聲死的時候恐怕都比您看起來要蒼老很多。那天他又去劃船,我說你都餓得沒力氣了,幹什麼還要劃船。他說,就是死,也要去離那個人最近的地方死,然後三天後,我們就找到了那艘破船,他的屍體也被打撈上來。”
豐鶴軒整個人踉蹌地快要往後摔倒,喉嚨裏一陣腥甜,一口血倏地噴出口中。
房子裏,隻有他和李寡婦兩人,見他這樣,李寡婦目光一滯,接著笑道:“您這樣倒讓我想起了三十年前。您也是這樣吐了一口血,然後離開,但您倒也不知道,我那時候真是被你們這兩個人折騰死了,餘聲就根本沒硬起來過,您這種人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看不出來,還相信他的鬼話。是了,您也肯定不知道,您走後他一直哭,還一直擦您吐的那口血,也不嫌髒。”
豐鶴軒眼眶通紅,唇角滲出血絲,早已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渾身顫抖地看著那琳琅滿目的箱子,看著裏頭積了灰的東西。李寡婦的話每一句都刺在他的心口,他幾乎快要癱倒下去,隻剩下一口氣支撐著。
他跌跌嗆嗆地轉身,想要去看一看那個地方,誰料李寡婦卻忽然又笑了起來,她低聲道:“豐大少爺,您能轉過身讓我再看您一眼嗎。”
豐鶴軒怔怔地轉身。
卻見這位李寡婦早已是眼淚流下,但是卻仍舊笑著說道:“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才值得一個那樣無賴的人掏心掏肺、不要臉麵和尊嚴的去愛。”
電影結束在一片悠悠的搖槳聲中。
水波輕輕蕩漾,木槳緩緩發聲,一個單薄瘦削的身影撐著孤單的槳,穿行在昏黃絢爛的晚霞中。忽然,他的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餘聲!”
那人猛地轉過身,表情先是驚訝,最後變成了驚喜。
他笑著揮手,高興地大喊出聲,然後一個失足忽然落入水中。
都說人快死的時候,總會提著一口氣,想見到那個最重要的人。這個痞子硬生生地等了三天,終於聽見了那一聲呼喚,仿佛來自彼岸的呼喚,讓他義無反顧地跨越過了船沿,一腳踏入水中。
還是在這樣一個地方,一個氣質雍容的老者坐在船頭,癡傻地看著那一片碧波蕩漾的水麵。在暈黃的日光中,時間仿佛倒流,他再次回到了年輕時候的模樣。一如既往的俊美,一如既往的儒雅,光是第一眼,就讓那小痞子沉迷進去,開始每天過來騷擾。
這人坐在船頭,先是笑,最後開始哭。
他哭得肝腸寸斷,哭得仿佛要將心思掏盡。
到最後,他站在船頭,好像看到了一個虛渺的幻影。那是那個人第一次劃船帶他出來的時候了,他坐在船中央,那人就站在船尾劃槳,劃著劃著,那人開始吹起了短笛,笛聲悠揚輕緩,帶著一片輕悠悠的搖槳聲。
時間好像匆匆流逝而去,時間又好像一直靜止著。
畫麵漸漸暗去,隻聽“噗通”一道落水聲,一切化為寂靜。
當白棋然在顧沉澤的私人影院看完這部電影後,他一邊哭,一邊鬱悶地捶打身旁的男人,啞著嗓子道:“你說你,你為什麼那麼晚才來,你為什麼不能早點來!”
顧沉澤拉住他的手,無奈道:“我還要怪你呢,為什麼騙我?”
白棋然才不理他,繼續罵道:“就是你的錯!”
顧沉澤拉著小朋友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錯,聽到我的心跳沒,看到電影裏的你那張臉我也心驚膽顫,隻比你差一點鱷魚淚了。”
白棋然惱怒道:“你才是鱷魚淚!對了,別讓小言知道我哭了,他肯定要笑我。”
為自己演的電影哭成這樣,這種事真是太沒麵子!
顧沉澤輕聲應下,攬著自家小朋友安慰著,等到白棋然不哭了,他才笑道:“要不然,我們以後的孩子也叫遇聲吧。顧遇聲,很好聽。”
白棋然卻是搖頭:“我的孩子才不要和別人同名呢!”
顧沉澤想了想:“那顧遇笙?笙簫的笙?”
想了想,白棋然才滿意地點點頭,表示讚同。
見著小朋友這副“我就勉強答應你了”的模樣,顧沉澤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心裏的那點沉悶也消散不見。
『餘聲,你就是我的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