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穿越經曆有如教科書一般標準:失去知覺,而後醒來。
後來聽說,我借用的這個軀殼,也就是那位公主陳婤在花園玩耍時不慎跌入池中,好容易才撿回一條命來。自然,無人覺察公主隻剩下個空殼,魂兒早偷梁換柱,這等荒唐事情我自己都花了好些日子才接受的。人人隻當公主驚嚇過度,神誌不清。
當日,我睜開眼睛,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貴妃張麗華。
那時,我自然不知道她的身份,我隻震驚於那位女子的美麗,一時甚至沒顧上理會自己身在何處,眼前又怎麼會是這般情景。
我想,她很可能會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女人。
美女在現代早就是個用濫了的字眼,連我這等砸人堆裏找不著的模樣進了時裝店,銷售也一概臉不紅心不跳地陪笑叫“美女”,我也臉不紅心不跳地笑納,反正這年頭隻要沒醜到驚世駭俗,那就是美女。
可是,當那個坐在床畔的宮裝女子映入眼簾,我心裏閃過的隻有美女這兩個字,因為眼前的她才配得上這兩個字。
她眼中噙淚,麵頰的脂粉也被淚水衝散了,印出淺紅的痕跡,若擱在別人必是可笑的,然而她看來卻是楚楚動人,叫我這樣一個女人也不由得心生憐惜。那種從骨子裏生出的嬌柔與嫵媚,絕非電視上的整容美女,或者化妝品堆出的庸脂俗粉可比。
古人說“我見猶憐”,原來誠不我欺。
我一時忘神,她卻露出驚喜交加的神情,用手摩挲著我的臉連聲說:“婤兒!婤兒!你醒了!佛祖保佑,你總算醒了,謝謝佛祖……”她語無倫次,忽然起身,就在床邊跪下,雙手合十,仰天連聲稱謝,神態虔誠至極。
我到此時,才忽然回過神,四顧周遭的一切,隻覺得腦袋發懵,頓時神誌亂作一團。
想我林青一貫是循規蹈矩的小市民,沒經過任何風浪,活了二十三年連像樣的車禍也沒遭遇過一回,哪裏經得起這等驚天動地的變故?加上我借用的這軀殼似乎還極是虛弱,一口氣不來,我又暈了過去。
重新醒來的刹那,我想一切不過是一場夢,隻要睜開眼,我應該還躺在我那租來的小一居裏。
然而我睜開眼來,仍在夢境裏。
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我才慢慢地接受事實。
也少不得向身邊的宮女套問,幸而人人都隻當我神誌未清,一一地細說給我聽。
原來貴妃張麗華正是陳婤的生母。聽說我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來,張麗華便一直守護在床邊,親自照料,寸步不離。我臥床的幾日,她也天天都看望幾回,總要與我說上一會兒話,才肯離去。
她聲音綿軟,口音倒像我老家蘇州一帶,婉轉動聽。這宮中的人說話都是這般口音,我聽懂倒也不費力氣。
我又聽說,張麗華寵冠六宮,陳叔寶對她言聽計從。所以,我這個公主在宮中地位也高於別的姐妹,我病中,每日都有十幾撥人輪番來探望,每次都呼啦啦湧入大群宮女宦官塞上一屋子,弄得我暈頭轉向。後來我才漸漸明白,原來那都是我的姑母、嬸嬸、姐妹們。這陳叔寶女兒多,妹妹也多,有幾位姑母年紀比我還小些,我也隻得稱呼“姑母”。這種情形我隻在書裏見過,臨到自己頭上才覺得多少有些古怪。
唯有稱呼張麗華“母妃”,倒還順口,或許是因為,我從第一眼見到她,就感覺親切。
據說,剛孵出殼的雛雞,會將第一眼看見的當作母親,即便那是隻鴨子或者是個人,也是如此。我想,或許我對張麗華的感情,也與此有些類似。也或許,我的體內多少還留著一縷陳婤原本的靈魂,所以對張麗華總感覺無由的依戀。
雖然,她的樣貌那般年輕。算來她也該是三十多歲的女人來,望去卻不過二十許。聽說,她每天都用人奶洗臉洗發,看來這等純天然環保護膚品確實挺有效,就是擱在現代也太過奢侈。
我記得,曆史上的張麗華名聲與褒姒、妲己一樣,是個禍水紅顏,可是,我卻對眼前的張麗華充滿了好感。當然,我本來也不覺得褒姒、妲己就一定是什麼惡女人,帝王亡國怪到女人頭上本來就很可笑。
何況,我心裏總記得初次所見的張麗華為了女兒醒來喜極而泣,至少,她是個疼愛女兒的母親。
雖然我還沒法子真把她當作母親,我一時間也沒法子擺脫我的靈魂已經二十三歲的事實,即使陳婤其實才十一歲。
陳婤雖然年紀還小,容貌倒是像極了張麗華,當我第一次坐在銅鏡前,忍不住驚訝鏡中那個女孩兒的如畫眉眼。最初注視自己總讓我覺得別扭極了,就像隔著詭異的幕簾,望著另外一個陌生的人。時日久了,總算也漸漸習慣。
要習慣的事實在太多了。
宮中的生活自是奢華,我對那些用具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驚歎不已,大到房梁窗門,小到珠釵銅鏡,每一樣都做工精美,讓人驚歎這些居然都是手工製作。每日的吃食也精致可口,數量多得讓人瞠目結舌不提,味道也遠勝五星級飯店的大廚,怪不得後人老拿宮廷餐飲做廣告呢。
可是住得就差勁。這宮中的屋子每間都是那麼大,堆了家具還是空闊,雖然已是春暖花開時節,屋裏還是不免讓人覺得有些寒意。那床上被褥鋪得再厚實,卻一概都是板兒床,哪裏比得上床墊舒坦?還有坐姿,那時都是跪坐在榻上的,我醒來後初次坐起,便如從前坐在凳子上那樣坐在床沿上,驚得幾個宮女變顏變色,後來我才明白,那個時代還沒有褲子,隻穿著裙子,所以那樣坐容易走光,自是不雅已極,可這跪坐豈是容易的?久了兩膝直發木,真讓我痛苦。最叫我煩惱還是累贅的穿戴,若不是有宮女代勞,真不知道那一堆繩扣都該係在哪裏。好在,那個時代女子倒還不曾纏足,總算我還能自在地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