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2 / 3)

“就算你說得都是實情,”陳深輕歎,“你以為,這些話從前就沒有人對父皇說過?”

我怔了怔,忽然一陣氣餒,“總要試試吧?”我有氣無力地說。

陳深淡然一笑,答道:“我會的。”

雖然得到這句回答,我心裏,其實已經不抱太多希望。陳深淡漠的態度就已經預示了結果,也是,曆史怎麼可能因為我這麼幾句話就有所改變呢?

我沒精打采地回了自己房中。午後,張麗華忽然遣人來叫我去,關起房門,跟我說了一大通道理,什麼女兒家應守婦道,不該過問國家大事,虧得那會兒長孫皇後隻怕還未生,總算不曾搬一部《女則》出來。我耐著性子站在那裏,口中唯唯稱是,隻當吹耳邊風。

好容易張麗華說累了,喝了幾口茶,抬頭望我一眼,見我愁眉苦臉,忍不住又笑了,摟過我來哄了幾句。我知她是溺愛的母親,撒了一會兒嬌,趁機套話。

張麗華倒不虞有他,我一問她就全告訴了我,原來陳深未曾去跟陳叔寶進言,卻先來和張麗華商量,結果可想而知。

我鬱悶已極,陳深空生了那一副豐神俊朗的皮囊,想不到卻是個牽著母親裙角不放手的廢柴。

到陳瓊處,告訴她事情始末,她早有預料,自是絲毫不以為奇。細想想,以陳深的孤僻,也許根本不想攬這件事,隻怕全是我一廂情願而已。我不得不承認,陳瓊對宮中事的了解遠比我深。

和陳瓊說了會兒話,心情才漸漸緩和。

門外有人聲,過了會兒,進來一個宦官,手裏捧著酒盞,說是陳叔寶賜下的。屋裏頓時一片死寂,陳瓊的臉色在那瞬間變得蒼白如透明,身子如風中之葉搖搖欲墜。

我愣了片刻,忽然明白過來。

竟真的會發生!

不是沒有想到過,可是想到,和親眼所見,全然兩樣的感受。我一時僵在那裏,手腳如被冰凍住,腦子裏也是空蕩蕩的一片。

陳瓊勉力上前,叩首謝恩,雙手接過酒盞。

淚水從她眼裏湧出來,滴滴落在酒中。

宮中規矩,“上路”之前,照例有一個時辰,可讓她梳洗打扮,也將後事交代清楚。

酒放在案頭,天色已漸暗,竹青色的酒液看去幽綠得詭異。

自接下旨意,陳瓊一個字也未再說,隻木然由著宮女們擺布,替她脫衣、穿衣,梳頭。然而,我清楚地看見她眼底的慘痛,她一定無法相信,她心目中一向疼愛她的大哥真的會這樣做,也許,這比死亡本身更讓她難以接受。

我走過去,說:“我去找父皇,你一定要等著我回來!”

陳瓊一動不動地坐著,像是根本沒有聽見。我歎口氣,剛要轉身走,陳瓊忽然說:“不!不用了!”她猛地站起來,帶落了宮女手中的梳子,珠釵、紗花零落地掉了一地。

她撲到案幾旁,伸手抓起酒盞,仰麵就要倒進嘴裏,宮女們一片驚呼。

我衝過去,一巴掌拍落了她手裏的酒盞,“你傻呀?叫你死你就死?!豬臨死之前還知道掙紮幾下呢!”

屋裏又是一片死寂,“公公公主……”宦官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連陳瓊也給嚇住了,呆呆地看著我。

酒液灑了一地,我的鞋襪濺濕了,微微有些涼意。我也不想多說什麼,隻告訴她:“你等著我!”轉身便走。剛到院門,忽又想起一事,折回來,指定來賜酒的宦官,吩咐屋內的宮女:“給我看好了他,我不回來,不許他走!”

我直接去了結綺閣。我很清楚,這是我唯一的辦法。

張麗華似乎看出了我的來意,百般地用話攔著我。我知道,昨晚陳瓊的言語衝撞,讓她十分不快,我甚至隱約想到,也許這件事本就是出自張麗華的授意,但眼前她依舊溫婉的笑容和言談,讓我無法再想下去。

我央求了半天,張麗華總不肯鬆口,我也急了,道:“母妃若不答應,我便再投水!”

一瞬間,張麗華的神情變得那樣淒傷,如同被人在胸口割了一刀,還要痛楚百倍。

走出結綺閣,她凝如石像的身影依然清晰的留在我腦海裏,即使她沒有說什麼,我也能感受到她心裏的悲哀。

我如願得到了陳瓊的赦令,然而,我卻並未覺得欣然。

秋深天寒,黃葉紛紛,遠近宦官們沙沙地掃著地,在巍峨的宮牆下,所有的人影看起來都那麼渺小。

我能救陳瓊,因為張麗華疼愛她的女兒,張麗華能說服陳叔寶,因為陳叔寶寵愛那個美麗的女子。我們都如菟絲草,依附於別人的寵愛,一旦失去,便一無所有。

風自北方來,夾著細密雨絲。宮女撐開了傘,但免不了零星的雨滴落在我臉上。

深秋的雨,竟是那麼冷。

十月廿五,從北方傳來消息,陳朝使者在隋被軟禁,僅僅三天之後,隋皇楊堅舉行了告廟儀式,拜將出征。

五十萬大軍壓境,陳朝君臣倒也並未顯露多少惶恐,後宮更是歡歌如舊。

有的時候,後宮女子在一處也會議論時局,她們總是說:“也沒什麼,從前北人來打了多少回了,還不是乖乖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