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聽我父親說,光是齊就來打了三回,周也來過,如今又換了這個隋,能如何呢?”
“北人都是旱鴨子,坐船就暈,更別提打水仗了。他們倒是敢來,那長江可不是小溪溝,他們能奈何?難不成插上翅膀飛過來?”
“說來說去一句話頂不錯,王氣護著咱們呢,什麼也不用怕。”
我想這些話,未必全是她們自己的見識,想必也是外間傳來的。時近歲末,宮中照例忙著年下諸事,一派喜氣,全不將已至江北的隋軍放在心上。宮中過年的習俗十分有趣,單是預備的各色糕點,或做成吉祥圖,或是花卉,或是小動物,花樣繁複,不可盡數。還有巧手的嬪妃宮女用綾羅做成許多小衣裳,隻一掌大小,卻精致無比,用做上供。去年此時,我滿懷新奇,隻覺看不夠,眼下卻已全無心思。
陳瓊被陳叔寶禁足,不得出院門,但我進進出出,倒也不受阻攔。這宮中如今好似隻有我們兩個懷著同樣的憂愁,我每日都去找她說話。陳瓊雖然不出門,但她在宮中有許多親近的宮女傳遞消息,知道的事倒比我還多。
臘月,自三峽傳來的戰報,陳軍水師大敗於狼尾灘。
聽說,隋軍水師統帥名叫楊素,神勇有如江神。
“哦,原來是他。”
陳瓊瞅著我,“你知道這個人?”
我一麵努力回想著他究竟做過哪些事,一麵隨口回答:“他有個歌伎叫紅拂,很有名的……”突然驚醒,還好,沒把夜奔李靖的事也給說出來。
名妓豔事本是宮中最盛行的話題,陳瓊隻當我聽來傳聞,倒不覺得奇怪,也沒有追問。
我想起另一件事,“隋軍統帥是不是叫楊廣?”
“嗯,隋的二皇子。”陳瓊眼波閃動,盯著我笑道:“你又知道了?”
不知道才怪。就算我曆史知識不怎麼樣,也不可能不知道隋煬帝這號人物,他也算是“名垂青史”,呃,應該說是遺臭萬年的人了。我還知道他有個寵愛的妃子朱貴兒,在他死後大罵叛臣,然後殉節,當年看《隋唐演義》還挺感動,想不到楊廣這等花花昏君還有美女心甘情願地為他而死。隻不過,眼下朱貴兒很可能還沒出生,當然我也不能提。
我說:“聽說楊廣是個草包紈絝。”
陳瓊遲疑地說:“草包紈絝怎麼掛帥呢?”
“掛個名的唄。他手下多的是大將,他隻要往那裏一坐當個擺設,將軍們自會領兵出戰,這種統帥,是個人都能當。”
陳瓊想了一會兒,點點頭道:“你說得也有理,否則憑他年紀輕輕,也不可能真的統帥大軍。”
正說著,門外進來宦官送年下的賞賜。陳叔寶雖然關著陳瓊,倒也沒冷落了她,看來對這個妹妹也並非全無感情。
陳瓊將賞賜都攤在榻上,要我隨便挑選,我說:“我自己的還用不了呢。”
陳瓊卻說:“你的是你的,這是我送你的,不一樣。”
聽她這樣說,我不能再駁,便隨手挑了一對珠璫。
陳瓊又叫來幾個親近的宮女,讓她們也每人選一樣。那些宮女跟我已經極熟了,還拉著我要參謀,嘻嘻笑鬧了一陣才選定了。陳瓊吩咐:“箱子裏那些都是去年攢的,回頭你們收拾出來,叫她們也都來挑。”宮女們自是歡天喜地。
忙完了,我們又坐著說了會兒閑話,陳瓊忽然說:“你可知道,前兩日陛下又納了一個女子。”
我隨口“哦”了聲,這種事也太多了,實在提不起興致。
陳瓊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她是蕭摩訶新婚三月的續弦。”
我猛地張大了嘴,那聲驚訝的“啊”卻卡在了喉嚨裏。
蕭摹訶是眼下守衛建康的主帥,陳朝製度,將帥領軍出征,家屬留為人質,紙包不住火,想必這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前線。
我和陳瓊四目相對,一起苦笑。
陳軍水師的敗績絲毫沒有消退年節的喜氣,那場戰役畢竟不能決定全局,長江依舊牢牢地保護著建康城。聽說,今年元旦已經準備了盛大的慶典,甚至隆重更勝往年。
可惜,我並未能夠看到那個奢華的場麵,就在正月初一,當建康城還沉睡在除夕的喜慶中,隋軍主力自廣陵、采石渡過長江,同樣沉醉在喜慶中的陳朝守軍甚至沒來得及做抵抗便全軍覆沒。
一夜夢醒,兵臨城下。
陳朝上上下下頓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亂。
曾經認為牢不可破的天塹,忽然間變得如此不堪一擊。人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不善水戰的隋軍究竟是如何渡過長江?坊間因此流傳著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傳聞,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聲稱親眼看見天神下凡相助隋軍。
宮中的喜氣突然間被恐慌替代,到處都是不安的臉龐,到處都是不知所措的哭聲。
長江一破,人心中的堤防也隨之一潰千裏。聽說,陳叔寶和朝臣們日日哭作一團,辦法想了不少,卻總是爭論不休,沒個決斷。
我卻變得出奇平靜。以前曾聽過扔靴子的故事,眼前的一切其實我早已知道,而今,隻不過靴子終於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