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在我這裏用過晡食,席間我們也就不再談論政事。之後楊廣又要去處理些事情,臨走前問我晚間作何消遣。
我想了一想,答他:“我想去騎馬,可不可以?”
楊廣叫過張寶鑒來,吩咐他前去準備。
我笑說:“我才不要身後跟一大隊人馬,那還有什麼意思?”
楊廣拍了拍我的麵頰,道:“一大隊沒有,一小隊一定得有,你騎馬還不熟,別逞能。”
現時我們住在榆林的行宮中,比不得在連穀,要出了城才能暢快地騎馬。若按我的意思,我便騎馬出城就好,張寶鑒卻道:“娘娘,別讓奴婢為難了。”也隻得作罷。
甲兵帳營都在城外,城中所宿皆是百官。我坐在車裏,從車窗漏格裏有一眼沒一眼地往外瞧著,榆林郡城必是因皇帝到來大肆修整過,路邊的民宅外牆一色雪白,看著簇簇新。又因現在百官都在城中,道上有許多牛車來往,頗顯熱鬧。
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晃過視線,一刹那我也未分辨清楚,待再想看清些,又怎麼也找不見那身影了。
“停車!停車!”我不由自主地吩咐。
車停下來。
我挑起車簾探身向外,為了看清,索性連麵帷都提了起來。沒有,沒有看見那個人。
或許是錯覺。
侍從們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我慢慢地放下麵帷,正要吩咐繼續,忽聽有人在喊:“六娘!六娘——”
街那頭,有個人蹦著高向我揮手,一麵滿麵興奮地跑過來,手裏還抱了什麼東西,一路跑一路掉,連忙俯身揀,看著極是狼狽。
“什麼人?如此放肆!”張寶鑒立在一旁,作勢要上前嗬斥。
我攔住他,“那是將作監的李春。”這麼一說,張寶鑒自然明白他和我必有些交情,便不作聲了。
李春還是老樣子,懷裏抱著一堆不知做什麼用的零件,蹬蹬跑到我的麵前來,笑道:“真是想不著,居然在這裏碰見你。六娘,你怎麼會來?”
我笑笑,“自是隨我家郎君來的。”
從前他們當然也打聽過我的身份,但想必沒有結果,此刻也不會再追問。
我忽然想起一事,忙又問:“李三郎,二郎也來了這裏嗎?”
“怎會?二哥此刻不知在哪座山間快活呢。”
我緩緩籲了口氣,心想剛才大概真是看錯了。也可能,我看見的正是李春,卻誤將他當作了李季。
“六娘,你住在哪裏?改日我去找你喝茶。”李春興衝衝道。
他因為從前和我相處久了,彼此熟不拘禮,所以不假思索就這樣說。他卻不知道,從前我在宮外的府裏,身邊宮女宦者都是挑揀過的,見怪不怪,才叫我可以肆無忌憚。此刻我身邊的一大半不是那時府裏的人,隻怕麵上不顯,心裏也在驚詫了。
這也無從解釋,隻好避而不答,又問他:“你此刻做什麼去?”
李春說:“至尊要在城東設帳,宇文公讓我幫忙。”
“哦。”我點一下頭。
李春忽又說:“六娘,你有沒有時間?你一向頗有奇思妙想,你若有閑,有些細節我還想聽聽你的意見。”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幸好隔了麵帷,不覺十分尷尬。我輕輕咳一聲道:“可是不巧,我正有事,不如改日。”
“那……好吧。”李春麵上頗顯失望。
我卻不能夠再停留,匆忙辭別,退回車內。
車向前行,忍不住由漏格回望,見李春兀自站在路邊發愣。
我出城去,略略騎了一回馬,隻覺無聊。一則榆林城外畢竟不比得連穀一望無際的草原,二則,身後一隊侍衛亦步亦趨地跟著,更有個張寶鑒唯恐我還不夠無趣,不停地囑咐著“娘娘小心”。因此,不過玩了小半個時辰,就回去了。
剛進房裏,晴婉就告訴我:“皇後暈過去了。”
“啊?”我吃了一驚,“怎麼回事?”
“還不清楚。聽說,就是好好地坐著,忽然就倒下了。”
這一說,我連衣裳也沒顧得上換,就匆忙趕過去了。
行宮比不得大興宮、紫微宮,我和皇後的住處,隻隔了兩重庭院。我過去時,從廊下至院子裏皆立滿了人,鴉雀無聲地靜候。一見我去了,人群自動向兩旁分出路來。我直接進了屋裏。
蕭皇後的貼身女官正提著手帕抹眼淚,見了我兀自要行禮,我不耐煩地說:“你先不要哭,皇後怎麼樣?”
“太醫還在裏麵診治。”
“人醒了嗎?”
“沒……”
我徑直進了內寢。
大白天重帷低垂,房間裏點了數盞紗燈,映得四下裏一片啞啞的紫。燭光無風自晃,顫顫不定。
一個太醫監跪在床邊把脈,另外的兩個站在一旁。看他們驚惶不安的神情,我心裏便是一沉。
蕭皇後仰在枕上,沒有醒,眼睛緊閉,口唇微微地咧開,有白色泡沫掛在嘴角。膚色呈現出詭異的蒼白,麵頰卻又帶著兩團暗紅,像胭脂硬畫上去的一般。
我走過去,兩個太醫過來行禮。這種時候,誰也有心思理會這些?我隨便擺擺手,叫他們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