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近了,太醫監額頭上的汗亦清晰可見,在燈火下泛著微微抖動的光,也不知是人在抖,還是燭火在抖。
寂靜似乎格外漫長,仿佛一直要延伸到世界末日,永不到頭。
我沒有催太醫監,是不想打擾他,也因為正有一種不祥排山倒海而至。
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楊廣已經進了屋子。
“怎麼樣?”
他的聲音並不算得很響,卻讓屋裏的人同時受了驚,隻見牆上幾個人的影子都微微一顫。
太醫監放下手,回身叩首道:“依愚臣所見,皇後是……是……”
“囉嗦什麼?!”楊廣怒喝。
我走過去,輕輕握住他的手,要他平靜下來。
楊廣深吸了一口氣,放緩語氣,“說。”
“皇後是,中風了。”
“胡扯!”楊廣脫口而出。
我也覺得匪夷所思,總覺得中風是老年人的事情,以蕭皇後的年紀,怎麼也不該得這樣的病才是。但是我總比楊廣要平靜些,想著世間的事,也沒有絕對,便問:“皇後年紀還這樣輕——你可要拿準了?”
太醫監雖戰戰兢兢,但仍答了個“是”字。
我見楊廣的臉色十分難看,繃得筆挺的麵孔,眼睛裏閃著不知是驚是怒是惶然的神情,知道他心裏已經相信了。其實中風的診斷並不難,他自己也是曉醫理的人,怎會不知道?太醫監更加不會出錯。
我緊緊手,輕聲提醒他:“阿摩,治病要緊。”
楊廣驚醒過來,沉聲問起幾個太醫如何醫治如何開方之類的事情。這些我並不懂,我走到床邊去,旁邊小幾上放著水盆,我絞了把手巾,替蕭皇後將口角的黏液擦掉。但是很快的,又有黏液淌下來。
“姐姐、姐姐!”我叫了她兩聲。我不知她究竟是有知覺的,還是已陷入深度昏迷。其實我倒更希望是後者。
重帷阻隔了外麵的陽光,叫人不辨季節。明明是六月的天氣,我卻莫名感覺一絲寒意。楊廣猶在聽太醫監奏陳,我緊緊前襟,走出內寢。
女官們都在外間候著,我讓別的人都出去,隻留下了平日和蕭皇後最貼心的陶尚儀。
我不想給她任何回避的機會,直截了當地問:“出了什麼事皇後才會這樣?”
“沒有事。今天用過晡食,皇後領著我們在院子裏走了一圈,還看了看花,回到屋裏說坐著聊會閑話,誰知說了沒兩句話,皇後忽然就往榻上栽倒了!”
和晴婉說的一模一樣,沒有漏洞。
我冷笑,“怎麼我聽說的,全不一樣呢?!”
陶尚儀並不是因為玲瓏八麵才被蕭皇後寵愛的,她小時候是蕭皇後母舅張家的鄰居,那時張家家貧,陶家對他們也多有襄助。陶尚儀又素來和蕭皇後交好,隻是姻緣不順,少年守寡。蕭皇後被聘為晉王妃之後,索性將陶尚儀接進宮來作伴。
她是心思實誠的人,不覺察我在詐她,話語間便露出遲疑來:“沒有……真的沒有,娘娘……是聽誰說的?”
“你不用問我是聽誰說的,現在是我在問你——出了什麼事,叫皇後這樣子?你也知道這事的分量,非同小可。難道你要等事情鬧開了鬧大了,再不能收拾了,才肯說實話?”
陶尚儀神情越來越動搖不定,我曉得自己離真相隻一步之遙了。然而我的心裏隻怕也如她一樣動搖不定,惶惶的,惴惴的,懸著掛著不知道什麼將會發生。
“你素來對皇後一心一意,皇後也待你作身邊第一等的人,就算為皇後——你想想,若事情鬧起來了,你要皇後怎樣?你可是要索性葬送了皇後才覺……”
“娘娘!”
陶尚儀“撲通”跪倒。
“皇後是聽了一句話,唬煞了才……皇後素日人前人後都讚娘娘,求娘娘作主!”
我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掌心裏隱隱地滲出冷汗來。那句話,自然是非同小可的,像蕭皇後這樣一個人,不是沒見過世麵沒經過風浪,一句話就能讓她這樣,會是什麼?
“你說。”
陶尚儀膝行到我麵前,聲音壓到了最低:“是有人要趁著這一回出塞行刺至尊,趁亂奪位。”
我驚得一戰,我以為我自己跳了起來,其實沒有,我隻是呆坐著,耳邊嗡嗡作響,瞬時腦海裏什麼念頭都有,自己也不知在想什麼。
“是誰?……誰要行刺?”
陶尚儀抬頭看了我一眼,萬般為難地欲言又止。忽然捂住了嘴,隻默默地淌淚,終究不肯說話。
我已經完全明白了。
很難形容這一瞬間我的心情,也許刹那最清晰的感受,是深深地同情尚在病榻上的蕭皇後。果真如此,也就難怪她不肯醒來。無論作為妻子,作為母親,還是作為皇後,都何堪麵對這樣的情形?
定了定神,我俯身拉起陶尚儀,讓她坐在我的身邊。我用極輕的聲音仔細詢問她事情的經過。然而,實在也沒有什麼新鮮的,所有的內容就隻是那一句話。而通報了這句話的人,是蕭皇後安放在楊暕身邊的一個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