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醉生夢死看人性2(3 / 3)

弗吉尼亞.伍爾芙

我不是詩人,但是我偶爾會寫詩。我不是小說家,但是我堅持寫小說已經快兩年了。寫作是為了自救,是對自己我進行“藝術診療”。多年來埋藏在我心底的秘密是,我想做個正常人。嚐試了多種方法後,終於走上了寫作的道路。

2月15日,我對“寫作是自救”的信念產生了懷疑。當天我站在鏡子前麵,看到鏡中影像,忽然想起叔本華的一句話“..世界在其心中呈現出來”,博爾赫斯也隨之躍入頭顱

“鏡子和性都是汙穢不堪的,因為它們都使世界增殖”。 我突然醒悟,隨著寫作進展到走火入魔的境地,非但沒有達到“自救”的目的,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精神危機。我懷疑通過寫作來自救,隻不過是靠不斷反射世界在心靈上造成的種種印象,使心靈進一步迷茫無助,結果是反射更加頻繁,以文字組成的形象,混跡於看不到盡頭的作品堆裏,增加世界的複雜性。藝術家的擇心自食,是以損耗心靈為代價換取靈魂的暫時安寧,隻是拖延死亡時刻或者說精神崩潰那一刻到來的權宜之計。 3月25日晚,我終於不再采納這個權宜之計,寫下《遺囑》一詩,在酒精和疲勞的雙重夾攻下,倒頭睡下。淩晨三點半,在一陣極度混亂的夢過後,我看到自己醒過來了。我下意識拉拉被子,確認我醒著。似乎有誰將一個混亂無序的劇院搬進了我的大腦,毫不留情地要剝奪我這個晚上的睡眠。我緊閉雙眼,不願意醒過來。我努力避開這種混亂和嘈雜,以回憶往事來輔助睡眠。 1985年的中秋節晚上,我帶著對月餅的熱切渴望酣然入夢。我知道我得不到月餅,盡管我還隻是一個3歲的孩子。半夜裏,父親將我搖醒,將半個月餅塞到我手裏。正在這時,睡在床另一頭的那個孩子也醒過來了。父親將月餅從我手裏奪走,瓣作兩半,分一半給創另一頭那個孩子。我感到受了委屈,哭起來。我惦記著從我手中奪走的那一半,總以為那一半是一大半,父親分得不公平。為了表示抗議,我不睡了,大聲哭起來。我聽得到床那頭那個孩子在啃月餅。於是我一邊啃月餅,每一次咬一小口,嚼幾下,大哭幾聲。最後我將月餅吃完了,手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了。我惦記著那半份月餅,嗓子哭啞了。父親那裏未見任何動靜,而那份月餅也再也回不到我手中了。 我為何失去理性,毫無緣故地哭個不停呢?我想引起父親的注意。但是我不想這樣呀,我不想以示弱的方式引起父親的注意。我沒有理由嚎啕大哭,而我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嚎啕大哭,但是我卻一直哭,直到聲音沙啞,再次睡過去,這又是為何?那個父親在做什麼?他在為自己魯莽的行動——半夜裏叫醒自己的兒子,而懊惱嗎?他造成了兒子的幻覺:在夢裏得到一樣東西,又在夢裏失去這樣東西。 2007年3月26日一大早,我帶著失眠者特有的疲乏,極不情願爬起來。我想到上班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再也沒有時間可以耗下去,懶懶地穿衣服。我看到桌子上擺著包裝紙打開、咬掉一半的麵包,馬上想到那是妻子沒有吃完剩下的早餐。那個麵包使我想起昨天晚上回憶起1985年那個中秋之夜的月餅。現在我可以將這半個麵包吃掉,或者對它視而不見。 我對這房間太熟悉了,它限製了我的視線,將我圍困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這裏的家具兩年來一成不變,死氣沉沉,令人厭煩。我再次想到那個吃剩的麵包。妻子一定胃口不佳,勉強吃了半個。留下半個是什麼意思?是希望我吃掉,還是明天繼續吃?如果我吃掉了,她會不會生氣?如果不吃掉,她會不會責備我不應該浪費糧食?這個麵包是我一個星期前在超市裏買的,從我的住所走出去,穿過兩個十字路口,步行十分鍾,就到了這個超市,直接走進去就是了。超市不大,所有收銀員都是20歲不到的少女——那些成年男子帶著嬉笑時樂意談到的“小姑娘”。麵包漲價了,由六塊八漲價至七快三。我沒有猶豫,因為妻子說早餐想吃麵包。現在什麼都在漲價。股市在跌。聽說是通脹。我懂一點通脹。 這些麵包是附近一個食品工廠加工的。工人是哪裏來的?他們在何種心情下包裝了這些麵包?這些麵包用的麵粉,是從哪裏買過來的?老板是賺還是賠?種麥子的農民有幾個兒女?他的兒女上大學麼?大學畢業後,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工作了沒有,還是繼續在失業待業中?農民的年齡多大?有兄弟姐妹幾人?農民有沒有什麼不良癖好? ..時間不允許我再這麼胡思亂想下去了。我洗完臉,將毛巾掛上,一眼瞥見了桌上昨晚喝剩的葡萄酒。哦,那是我剩下的。那酒也是從超市買來的。酒生產於山東。我一手打開門。她也是山東的。她將葡萄酒介紹給我,使我也愛上了葡萄酒。她現在在哪?聽說是回家相親了。結果如何,是否快要結婚了?

..不需要借助百度詞條,我也能回憶起關於弗吉尼亞.伍爾芙的生平。因為大學時代我讀過一本寫伍爾芙的傳記,通過這本書,我借助傳記作者的理解,了解到了作家伍爾芙。 為了引用資料的準確性,我還是查閱了互聯網的百度詞條。然而此舉並未促使我來寫一篇伍爾芙的傳記,反而約束了我這篇文章的誕生。因為我必須顧及到事實,而不能虛構小說故事。於是我將百度詞條的內容全部忘掉,全力投入到我的虛構作品中來。我不介意使世界變得更加虛構和雜亂。 弗吉尼亞.伍爾芙(1882年——1941年),英國作家,意識流作家中成就最高的女性。當然,這隻是評論家的蓋棺定論。我對伍爾芙的興趣,源於對年代的癡迷。也就是說,我喜歡作為1882年或者1900年的伍爾芙,而對1900年至1941年期間的沒有太大興趣。一方麵因為我正好是伍爾芙誕辰100周年後出生,於是我相應地計算出自己的剩餘時間,或許就是2041年左右。另一方麵,作為少女的伍爾芙,對我有極大的吸引力。這是因為,她是一個妙齡少女。我希望時間機器快點發明,這樣,我就可以乘坐飛船回到1900年左右,跟妙齡少女的伍爾芙談戀愛。哎,但是極有可能的是,1900年左右的我可能是一名女性。 即便我在1900年有望是男性,也無法得到伍爾芙的愛情。這個英國著名學者的女兒,有顯貴的身份,而我隻是一介農夫之子。名流的女兒如何看得上農夫之子呢? 即便如此,也不能打消我到1900年前,留在伍爾芙身邊。這個本來天真無邪的少女,經曆了怎樣的坎坷,又遭遇了怎樣的不幸,以至於成年後隻得采取無性婚姻這種折中的難以啟齒的方式?多次精神失常,視藝術高於一切,是否是對尼采的“藝術家都有病”的大膽響應? 原因,或者說,背後的故事是什麼? 一天,弗吉尼亞.伍爾芙盯著牆上的釘眼,發生了奇妙的聯想,這一聯想將她從精神病症中挽救過來。那一刻,她表情凝滯,眼睛無神,思緒卻無比寬廣。她記得每一堵牆離她的距離。她閉著眼睛都能摸到家具的位置。她記得過去去過的每一條路,每一家商店,商店的商品陳列的方式,收銀員的身高、相貌。她什麼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切像牆上的釘眼那樣,在她眼中出現,似乎已經存在了幾千年。它們在幾千年裏毫無變化,為的是讓伍爾芙看到她們的毫無變化。一切她能看到的都在等著她,等著她將所有一切凝固的、深埋在曆史記憶力的東西聯係起來。 她興致勃勃,完全像個正常人那樣,一口氣寫下了《牆上的斑點》一文,宣告作為意識流小說家的地位。但是外界並不認可她。首先,她是一名女性,在男性掌權的世界裏毫無地位。其次,幾乎所有人都不認可意識流這種新的寫作方法,他們堅持認為,這是毫無疑義的胡思亂想,是對既有秩序的褻瀆,增加了世界的複雜性。如果不是她父親的學者地位,她丈夫的支持,少數也寫意識流作品的精英的認同,弗吉尼亞.伍爾芙,不會被任何人知道,她也無法成為意識流大師。 與她同時代的喬伊斯,以《尤利西斯》奠定了意識流大師的地位。但是喬伊斯流浪在巴黎以及歐洲各大城市,帶著一幅眼睛,跟海明威打過招呼,跟許多當時在巴黎的名流——作家和畫家都有或多或少的交往。而弗吉尼亞.伍爾芙,雖然過著名義上的家庭主婦生活,但是她將婚姻生活和文學生活,通過她的丈夫,捆綁在一起。誰能想象,什麼樣的一個男人,是否是堅定了輔佐文學大師誕生的信念,一次次鼓勵一個精神失常者,履行作為丈夫的職責? 她回憶童年的生活,挖掘曆史記憶,將藝術看做她的生命——不,比她的生命還重要。她的想象力和觀察能力,致力於麵對表麵上看起來單調乏味物品,挖掘背後的故事和意義,將一個釘眼,一張桌子,1600年前的一個王子的愛情和現在的女性的命運聯係到一起。

然而藝術或者準確點說是寫作,沒有能夠挽救她,正如我所預感到的那樣,藝術隻是拖延死亡的權宜之計,在厭煩到來之前,還算有用。在1941年3月28日,弗吉尼亞.伍爾芙,

投進倫敦一條河,結束了她那不長不短,看上去平淡單調,實際上波瀾壯闊的一生。所有不幸和錯亂,夢想,囈語,都隨著河水流走。 我反複玩味《遺囑》,或許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四處旅遊,而不是將自己禁閉在一成不變的房間裏。我希望能像拋棄一張陳舊的照片那樣,將我對小說和詩歌的迷戀一瞬間扔掉,一丁點兒也不留下。 不要相信藝術,正如不要相信尼采的狂言,尼采的結局已具體地說明了一個追求到極致的人,最終將得到怎樣的結果。藝術家的命運,就是將心靈不斷損耗、折算掉,讓瘋狂的進一步瘋狂? 這與我的初衷——自救,已經背道而馳。我情願看到任何東西也想不起任何事情來。但是我看到了那杯喝剩的葡萄酒,又一次想到她。我的一生就是這些毫無表麵聯係的各種事件組成的,是一組胡思亂想,一個陷入極度混亂的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