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愛與恨,生與死2(1 / 3)

第五章 愛與恨,生與死2

生命的理念

按語:

生殖行為聯結子孫的保存,親情聯結性欲,為此,而使種族的生命綿延持續。

各種階段的存在理念,雖都是求生意誌的客觀化,但對囿於“時間”形式的個體而言,他所認識的卻不是“個體”,而是結合生殖關係而產生的“種族”。因之在某種意義下,“種族”可以說是超出“時間”洪流的理念,也是一切存在的本質;隻有透過它,我們才能認識個體,也才能談論存在。

可“種族”自身隻是一個抽象存在,它須在個體中賦形才能存在,因此,意誌也隻有在個體中才能存在。不過盡管如此,意誌的本質經過客觀化後,所表現出來的仍是根深蒂固的種族意識,所有個體追求的急切要事,諸如性愛關係、生男育女及其教育問題,乃至個體的安身立命等,無不與種族發生密切關聯。

從內在(心理)而言,意誌好比樹木的根幹,智慧是它的枝丫;就外觀(生理)而言,生殖器則如樹幹,頭腦就是其枝丫。當然,供給養分的並非生殖器,而是腸的絨毛,但因個體有了生殖器,才能和它的根源——種族相連係,所以說前者才可算是根幹。

總之,倘若從形而下言之,個體是種族所產生出來的東西;倘若就形而上言之,則是種族在時間的形式中,所表現出的不太完全的模像。

性欲可視之為樹木(種族)的內在衝動,它使個體的生命萌芽,猶如樹木供給樹葉養分,同時樹葉也助長樹木的壯大一般。正因此,所以這種衝動力非常強烈,且是從人類的本性深處湧出來的。倘若閹割掉一個人的生殖機能,他的體力和精神必將漸次衰退。——個體完成受精作用後,無論任何動物,必有力量衰竭的短暫現象;所以塞多舍斯才有:“精液的射出就是喪失一部分的精神”的警語。就人類的情形而言,生殖力的衰退,就表示個體的漸趨死亡。不論任何年齡,若濫用生殖力,都會縮短生命;反之,節欲卻能增進一切力量,尤其有助於體力。因此,種種現象顯示:實際上個體的生命隻不過是借助於種族,一切生命力都是種族力量的迸發。但,在這裏,還要附帶一點說明:形而上的生命基礎,是直接表現在種族中的,且通過這點顯現在個體身上。

即使沒有上古流傳下來的種種神話或象征,我們隻須觀察一切動物(包括人類)在從事有關性欲活動之際的那種熱心和認真,也必可明知性欲的激動,本來就是動物的主要本質,也是種族的一分子對傳宗接代大業的效勞。反之,其他所有器官或作用,隻是直接服務於個體,而非種族;個體的生存實居於次要地位。同時,由於真正延續的是種族,個體是無法永存的。因此,為了維持種族的延續不輟,個體在激烈的性欲衝動中常表現出一種把其他一切事物都擱置一旁的習性。

我們不難了解,性欲和其他欲望的性質截然不同,就動機而言,性欲是最強烈的欲望;就表達的情形而言,它的力量最猛。無論在何處它都是不可避免的現象。它不像其他欲望,會發生趣味、氣氛,情境之類的問題。所以,就因為它乃是構成人類的本質願望,任何動機均無法與之比擬抗衡。它的重要性無可言喻;倘若無法在這方麵得到滿足,其他任何享樂也無法予以補償。同時,不管動物或人類,為它常不惜冒險犯難或大動幹戈。

生殖行為聯結子孫的保存,親情聯結性欲,如此,而使種族的生命綿延持續。所以說,動物對於子孫的愛和性欲相同,它所做的努力遠比對個體本身更為強烈,所有的動物大抵都是如此,做母親的為保護子女安全,往往甘願冒任何危險,即使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這種本能的親情以理性為媒介——即反省的引導,有時雖不免因理性的阻礙而削減。秉性凶殘者,也有不承認親子之情的現象。但就其本質而言,實際並非不強烈,在某種情形下,親情常擊敗自私心。——動物沒有理性,沒有人類所謂反省的能力,因而,它們所表現的本能母愛(雄性動物沒有這種意識),最為純粹,也最為明顯。總之,這種愛的真正本質,與其說出自個體,莫若說直接出自於種族。這意味著動物亦有種族依賴子孫而得以保存,必要時犧牲自己生命的意識。所以,它和性欲的情形相同,這裏的求生意誌也會產生某種程度的升華,由超越意識來源的個體,及其種族。

求生意誌

按語:

生命是一種課題,一種非完成不可的懲罰,通常它是對辛勞、窮困和苦惱的不斷鬥爭。這種承受生命所有煩惱和喜悅的情形便是求生意誌最常見的現象。

倘使說求生意誌僅以自我保存的衝動而表現的話,那他僅是肯定個體現象在自然中的刹那存續而已。照此,生命應該無須耗費太大的勞力和憂慮,其一生應該很容易獲得快樂的。然而很不幸,意誌無時無刻要求著絕對的生命,它的目標放在綿延無盡的世代交替上,所以才有性欲的表現。此種衝動,剝奪了或許隻伴隨著個體生存的安心、快活和純真,帶來意識的不安和憂鬱,使個體的一生充滿不幸、憂愁和苦難。相反,個體也能憑借克己的工夫,把這種衝動加以抑製,進而改變意誌的方向,使意誌在個體中消滅,無法溢之於外,如此,便有可能獲得個體生存的安心和快樂,且還能賦予更強烈的意識。當然,這是極為罕見的。最常見的是——最強烈的衝動和願望一旦達成,亦即滿足了性欲之後,定聯結著新生命的完成,另一個新的生存繼之而起,隨之而來的便是無數的負荷、憂愁、窮困及痛苦等。當然,那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別人,但現象相異的兩個個體,倘若其內在本質絕不相同,世界還會有所謂“永恒的正義嗎?”

生命是一種課題,一種非完成不可的懲罰,通常它是對貧困的不斷鬥爭。因此,任何人無不盤算著盡其所能的通過這一關隘,圓滿地達成對於生命應盡的義務。

人類一生所伴隨的無窮盡的辛勞、窮困和苦惱,正可作為求生意誌的決定性的肯定說明,同時,也因為如此,他對自然還欠上一筆所謂“死”的負債;為這筆債,使他惴惴不安。這剛好可以證明我們的生存是一種罪過。

總之,我們就是這樣永遠支付著“死”和“生”的定期租稅,這樣相繼承受生命所有的煩惱和喜悅。這是肯定求生意誌的結果所無可避免的現象。因此,盡管人生多熙攘紛雜,但對它的眷戀——即對死亡的恐懼,原本就是幻想的作祟。同樣的道理,把我們誘進“人生”的衝動亦屬幻想。從客觀來看,此種誘惑的原動力,在於互相愛慕的男女眼神中,這是肯定生存意誌後的最純粹表現。這時的意誌顯得非常溫柔嫻靜,在幸福中陶醉之餘,而為其本身、為對方、為大眾平靜的快樂和安詳的喜悅祈願;這是阿那克勒翁詩歌的主題。但倘若此種狀態下的意誌,一受到誘惑和諂媚,它便會縮進其生命的本源中,意誌縮回去,苦惱接踵而來,於是苦惱引發犯罪,犯罪更帶來苦惱,恐懼和頹廢充滿人生舞台,這是艾思奇裏斯的主題。

盡管如此,但人人內心中都把這意誌所肯定,造成人類原因的這種行為,深深引為羞恥,不僅小心翼翼地把它隱藏起來,倘若無意中看見,還會大驚失色,就像發現犯罪現場,事實上,冷靜深思之下,這種行為確是可憎的,尤其在高尚的氣氛下,更讓人感覺惡心。大體而言,當完成性行為後會產生一種獨特的悲衰和反悔,尤其對於初次性行為的人來說,性格越高尚的人,感覺愈強烈、顯著。——但是,也惟有賴這種行為的持續不斷,人類才能得以延續。

進而言之,生殖行為與世界之間有謎一般的關係,世界雖係由廣泛的空間、漫長的時間以及繁複多樣的形態所構成,但這一切無非是意誌的現象而已,而意誌的焦點則是生殖行為,這種行為就是世界之內在本質上的最明顯表現,是它的核心、根本、精髓。簡單地說,宇宙這一大謎團的謎底就是生殖行為,亦即所謂“智慧之木”之意,人們在了解它之後,才能知悉生命之真諦。拜倫所雲:“摘下智慧之木後,方可了解萬事。”其意便在此。

快樂的要素通常在於秘密,生殖即是一大秘密行為,它無法直白言宣,也無時間場所的限定。這些雖是 它的主要特色,但因人人均能領會、時時縈繞心中。因此隻要稍加暗示,便可理解。

然而,待青年人初度了解這個世界的大秘密時,仍難免被它的巨大性所驚駭,其根本原因是這樣的:“人類的智慧——尤其理性方麵的智慧,須經過一段漫長的路程,才能臻於成熟,此時,原本沒有認識力的意誌距離它已經非常遙遠,已忘卻那該後悔的起源,而仍以純真無邪的立場來觀察,自然難免驚駭。

性欲及性的滿足,是意誌的焦點和它的最高表現。但個體化的意誌——即通過人類或動物的生育之門而出現於世界的事情,實在蘊涵極深刻的意義,且也是自然所表現的最純樸的象征性詞彙。

動物群中很難避免求生意誌的肯定及其中心的生殖行為,因為自然的意誌中,隻有人類才有反省能力。反省力不隻用於認識個人意誌,而是借此獲得更廣闊的認識幅度,從對過去的鮮明記憶,及對未來的大體預想,而展望個人的生活或一般生存。實際說來,不論任何種類的動物通過數千年的生存,它的生命僅等於一瞬間而已,因為它們隻有現在的意識,而沒有過去、未來或死亡的意識。因此,隻有人類才有“現在”、“過去”、“未來”的意識,然而也僅止於概念而已,在根本上,他們還不了解它的真義。

所以,動物的求生意誌,總是無休止的追求完全的客觀化和享樂。而具備理性的生物——人類,雖取得反省力,卻未以此滿足,意誌仍無可抑止地發生如下的疑問:萬物從何而來?歸於何處?生命的努力和困苦所取得的報償是什麼?這種遊戲所消耗的“蠟燭費”是否值得?——現在,在明晰的認識之光的照耀下,正是決定、肯定或否定意誌的時候。然而,後者通常隻是穿著神話的外衣,表現於意識而已。——由此觀之,意誌並未具備可達到較高度客觀化的證據,因此時已是意誌到達其轉機的時候了。

死 亡

按語:

人類的最大災禍便是死亡的威脅;最大的恐懼是來自對死亡的憂慮;最能吸引我們關心的是他人生命的安危;最害怕看到的便是執行死刑。但倘若我們因懼怕死亡而惶惶不可終日,為自己或他人的生命瀕臨危險而大感恐懼,實在是再愚蠢不過的事。

人類,因為具備理性,必然產生對死亡的恐懼。但一般而言,自然界中不論任何災禍都有它的治療法,至少有它的補償。由於對死亡的認識所帶來的反省致使人類獲得形而上的見解,並由此得到一種慰藉。所有的宗教和哲學體係,主要即為針對這種目的而發,以幫助人們培養反省的理性,作為對死亡觀念的解毒劑。

然而,由於死亡的種種教訓,卻使一般人——至少歐洲人,徘徊於死亡是“絕對性破滅”和“完全不滅”的兩種對立見解之間。這兩者都有錯誤,但我們也很難找出中庸之道的見解。因此,莫若讓它們自行消滅,另覓更高明的見地吧!

我們先從實際的經驗談起。——首先,我們不能否定下列的事實:由於自然的意識,不僅使人對個人的死亡產生莫大的恐懼,即使對家族之死亦衰慟逾恒。而後者很明顯並非由於自身的損失,而是出於同情心,為死者的遭遇大不幸而悲衰。倘使在這種場合下,不掉幾滴淚,表示一些悲歎之情,便要被指責為鐵石心腸,不近人情。因此,倘若複仇之心達到極點,能加諸敵人的最大災禍,便是把敵人置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