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無邊的遊蕩(74)(2 / 3)

我一驚,不知隨口喊了一聲什麼!我一手握拳,狠狠擊了一下掌心。

“你還怪恣?告訴你吧,你的這個弟媳也沒能跑出來,她隨上大火一塊兒焚了——不焚,也得作為重大案犯給收押了。”

“燒啊!燒啊燒啊燒啊……”

“你說什麼?”

“燒啊燒啊燒啊……”

……我想起火光裏,那幽幽的紫黑色苞朵。它在微笑。它笑自己的重生,浴火重生。

多少次啊,我在星光的指引下急急行路。夜色裏我的嗅覺、聽覺和視覺總是變得格外敏銳,差不多能夠聽到千裏之遙的呼號,能聽到潛伏遍野的嗷嗷之聲,那是萬物在誕生和死亡時的嘶鳴。生的痛苦比死的痛苦要大上千倍,你聽過世間萬物在誕生那一刻的嘶叫嗎?那才是絕望的聲音……那一天我正伏在一個山凹裏點起篝火,耐心地烤著剛剛捕到的一條魚,準備一個人的晚餐。可也就在篝火剛剛點起、食物移近的一瞬,我突然聽到了千裏之遙的那種呼號。

它使我如此驚心,手裏的東西一下掉在地上。

我抬起頭遙望北方,平原的方向,小茅屋的方向。我聽得清清楚楚,那是媽媽在呼喚兒子,那是她臨近終點時的一聲聲呼叫。沒有錯,我聽得清清楚楚!

我一把抓起背囊,不歇氣蹽開大步向平原跑去。北鬥指引著我,月亮伴隨著我,萬千野物都在身側同行。我和它們呼啦啦從山區跑到平原,再跑到海灘叢林。我一頭撲到了媽媽身邊。

媽媽的頭發幾年不見全白了,它就那麼鋪散在枕頭上。媽媽的手伸出,我把臉貼在她的手上。她微微睜開眼睛,最後看著我。

媽媽媽媽,孩兒來遲了,我在千裏之外聽到了您的呼喚。媽媽,您對兒子的牽掛太沉太沉了,您終於要把它卸下,準備安息了……從此我沒有了媽媽的牽掛,卻要牽掛遠遠近近那麼多的人。他們有的彎腰曲背在泥土裏打滾,土裏刨食,有的在天邊流浪。我無邊的牽掛啊,遲遲不能卸下的沉重啊,我為此而奔波而痛苦而歡樂。

媽媽,您的目光仍然在盯視我,您的牽掛無所不在。在這深夜裏,我知道媽媽是永遠不會安眠的,她為自己的兒女永遠大睜雙眼。

我終於回到了媽媽身邊。

“燒啊燒啊燒啊燒啊……”

尾聲

平原上的事情終於告一段落。我重新掮起背囊,走出這片菊芋花盛開的小院。

荷荷再也沒有了。老媽媽和慶連都哭幹了眼淚。我一直陪著神情木木的慶連,安慰老人,不離他們左右。有了這樣的曆難,慶連不再說話,也長時間不再出門。我答應他們:一有時間就轉回來看望。我仍然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平原上的一個家……

凱平最後還是辭掉了古堡的工作,離開了老板,回到了帆帆身邊。兩人一起經營起那片令人羨慕的大農場。

可是這個三口之家並非從此過上了一帆風順的日子——“豪(耗)子”的人免不了經常滋擾,給農場製造沒完沒了的麻煩,鬧事人揚言: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城裏的嶽貞黎死了。他是在凱平回到農場的第二個月死去的。追悼會盛大隆重。

兩年之後凱平和帆帆將農場轉手他人,他們最終還是奔赴高原——在戰友的協助下辦起了一個新的農場。我電話詢問他們的異地生活,兩個人聽起來高高興興,聲音清新響亮。最令我難忘的是這樣幾句:

“這裏高,這裏清爽,這裏是地廣人稀的好地方!”

他們的話,他們的聲音,都有一種誘惑力。我對梅子說:我真是想念他們!

然而我還是難以停止東部的遊走:從山地到平原,踏遍了每一個角落。我發現自己的魂魄丟在了這裏,許多事情留在了這裏,朋友也失散在這裏……

你千裏迢迢為誰而來?

為你而來。

你曆盡艱辛尋找什麼?

尋找你這樣的人。

你啊,不居鬧市,不住華屋,身在窮鄉僻壤,在山地或山脈之北的海濱平原到處遊蕩,就像一粒等待生根的種子;又像一粒沙子,撒在這金色的平原上。你搖動著被太陽曬得黢黑的瘦長身軀,癡癡追尋,無始無終,無邊無際……你為了什麼?需要什麼?

不知道。我隻是想念,我隻是盼念。我被它們,被一隻無形的手牽拉著往前……

你是誰家的漢子?又是誰家的孩子?

我的出生地離這兒不遠,我就是這片平原上的孩子,我從這片平原上走出,在山裏長大,在鬧市中停留,然後出門,四方遊蕩……

你不怕危難,不怕鞭打,不怕死去活來的折磨——也不怕死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