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正是柳絮紛飛的季節，晴空裏嫋嫋飄動的白絮，被微風吹入了清幽寂靜的庭院，春意蕩漾，如同漫天輕柔的飄雪。
那小小少年郎，佇立在這滿院春色之中，一身皓白錦袍，藍色的絲線勾花，裹著他纖瘦身姿，卻是飄逸挺拔。
“小殿下，起風了，咱們屋裏守著吧？”乳娘走近小少年，柔聲勸道，卻也知這孩子性子執拗，見他輕輕搖了搖頭，便將手中披風抖開上前裹住了小小的身骨。
“不會有事的……”
輕顫的聲線自唇齒間逸出，白淨麵上那般隱忍的模樣實在惹人心疼，乳娘輕歎一聲，攬了攬他的肩膀：“小殿下放心，娘娘心地善良，做了許多善事，菩薩定會保佑的。”
濃長睫毛托著柔白的日光，小殿下垂眸望地，緩緩點了點頭，心下，卻仍揪著，不得鬆懈。
掌燈時分，中宮總算傳來消息，王後娘娘順利誕下小公主，母女平安。
這一整日，終於得以舒出一口氣兒來。
“公主，是公主呢，那便是……便是我的妹妹了！”小殿下在院中歡喜得跑動起來，不過五歲的孩子，哪裏真正懂得處境？他鬧著來拉乳娘的手，不依不饒，“乳娘乳娘，帶我去看妹妹好不好？好不好嘛！”
他素來是聽話的，當初年幼，離開母親獨自搬來這長秋殿也不曾哭鬧過半句，今日卻為著這未曾謀上一麵的小妹妹，如何都管不住了。乳娘看著小人兒仰著頭巴巴的望著她，燭光下，白玉般的小臉兒染著光暈，眉心一點朱砂嫣紅似畫。她輕撫上去，禁不住心酸起來，這孩子不過是多了一顆朱砂痣，何以生來便背負謀逆的罪名？
吾王聖明？她心中冷笑，可恨最是無情帝王家。
長秋殿的梧桐堪堪高過了院牆，那是小殿下未滿三歲時與她一同栽下的，如今透過夜色看去，似已有臨風之力，乳娘俯身緊了緊小殿下的鬥篷，歎道：“我們殿下一定要平安長大，日後，方能不受這長秋殿的約束。”
然而，小人兒哪裏懂得這話中的份量，敷衍“嗯”了一聲便朝前跑去，嘴裏不住喊道：“乳娘快些！乳娘快些！”
一路，便跑到了中宮殿下，他竟是還認得路的。長長的石階上，琉璃宮燈照出滿地金黃，嬰兒的啼哭聲自殿中傳來，似流水滑過岩石，清澈透亮，小殿下呆呆的笑了，踉蹌爬上石階，卻被門外的一眾宮女攔了下來。
“孫夫人？你……你怎敢擅自帶四殿下出長秋殿？”那為首的宮女一麵拖住小殿下，一麵衝著乳娘怪道，又朝殿內使了使眼色，壓低了聲量，“王上今夜過來了，正在裏頭看望娘娘和小公主，你還是快些帶四殿下離開，免得……”
“吱呀”一聲，殿門打開，那宮女立時噤聲變了臉色，驚慌不堪。小殿下瞅準了時機從她手下躥出，直奔門口而去，卻與那白麵細眼的陳蓮公公撞了個滿懷。
“嚇！四……”公公嚇得掩唇定住，乳娘及時追趕上去，重重望了他一眼，便捂住小殿下的嘴，急急抱下石階，低聲哄著，“殿下莫鬧，王上這會兒正在裏頭看望娘娘，我們等等再來……”
頭頂濃烈的夜色如同倒扣下來的深淵，小殿下眨了眨眼，奇怪今夜這天上沒有一粒星子，也不見那尖尖的月牙，黑乎乎真是怕人。
身後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倉皇恭敬的聲音接連落地：“叩見陛下！”
小殿下聽聲轉過頭去，那高大身影便立時映入眼簾，龍紋錦袍，玉帶纏腰，依稀是記憶中的模樣，小殿下不及多想，忙掙開乳娘的束縛，朝他伸出了一隻手，奶聲喚道：“父王……”
宮燈照出男人的麵色，緊蹙眉頭微微一顫，他垂眸側首，陳蓮立刻湊身上前，便聽他緩緩道：“讓他進去吧。”
淡淡的熏香蓋住了血腥的氣息，暖黃燈光映得滿室柔軟寧靜，小殿下站在紗簾外靜靜候著，等著宮人將他的小妹妹抱來。
她們說，她一出生便有了封號，是無上的榮耀啊。
他想著，淺淺笑起來，是他的妹妹呢。
他的，宣平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