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車過了灤河灣兒大橋,下坡兒雪水更多,楊景曦不敢大意,椆木大鞭交在左手,右手搬回大半車閘,又握緊了韁繩。
卻聽路邊有人叫道:“六叔,六叔,這兒呢,”林富貴跟楊景曦一看,路邊玉米地裏的岔道兒上停著一掛毛驢車,車上坐著一個婦女,趕車的是個花白頭發老頭兒,把鞭子插在車轅上笑著走到公路上來。
下了坡兒,楊景曦一聲吆喝,“籲—”把大車停在路邊。老人趕緊跑過來,笑著給林富貴和楊景曦上煙,楊景曦不會,林富貴卻也沒接,“你是—”老人趕緊道:“六叔,我,八道河子李永貴兒,您忘啦,我們家兒媳婦兒還是您幫著娶進門兒來的呢。”林富貴又看看他,“嗨,你小子呀?”才接過了煙。李永貴掏出打火機給點上,“六叔,您還是那麼精神。哪天回來的呀?”林富貴看看他,“回來好幾天了。有事兒呀?”李永貴道:“也沒啥事兒,就是想六叔了,想跟您嘮嘮嗑兒。”林富貴道:“你拉倒吧,我還不知道你,再不說我可走了。”
李永貴上下打量楊景曦一番,“六叔,您請過來一下,”林富貴笑道:“啥呀?還神神秘秘的。”下車跟他到了另一邊玉米地裏並肩站著,一邊撒尿一邊說起了話兒。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說完一塊兒回來,林富貴道:“小子,走跟我玩兒去呀?”楊景曦看看李永貴,“啥事兒呀?”林富貴指指老人車上的毛驢,道:“去給他配個種兒。”楊景曦道:“那就在這兒配唄。”李永貴笑著道:“上家去吧,我跟六叔好好喝兩盅兒。”楊景曦看看嶽父,林富貴道:“去吧去吧。”楊景曦道:“好吧。”過去解下了紅馬打春,把大雪小雪重新套好。林富貴掏出手機打電話,“二柱子,到哪兒了?”接電話的卻是個女人,“六爺爺啊?我們這就到大橋了,您有事兒啊?”林富貴道:“孫媳婦兒呀,我要出趟門兒,你們兩口子給我把大車趕回去。”對麵二柱子媳婦道:“好啊,我正想掌一把六爺爺的大鞭子過過癮呢,您稍等啊,我們這就過來。”
三分鍾不到,大橋上來了一輛女式兒摩托車,騎車的卻是個男的,後麵帶著個女孩兒,兩人過來一起跟林富貴打招呼:“六爺爺,”林富貴道:“哎。灤河灣兒第一的大美女老師,你好啊,放假了吧?”女孩兒笑道:“哎喲,我可不敢當。六爺爺,您這是要出門兒呀?”林富貴指指李永貴,“哎,去跟他喝兩盅兒酒。”二柱子下摩托過來道:“六爺爺,大車交給我吧。”把摩托上的酒和東西搬到大車上,又把摩托搬上去,來到大車旁,他媳婦兒卻早一把拔起車轅上的大鞭子,“我掌鞭。”二柱子道:“去去,哪有女人趕大車的?給我。”他媳婦兒道:“就不給。”倆人兒正奪,路上過來幾個孩子,“李老師再見。”女孩兒老大不好意思,撒開鞭子把給了丈夫,囑咐幾個孩子:“再見。你們慢點兒騎,看著點兒車。”孩子們連連答應,卻已經在一裏多地之外了。
二柱子跟媳婦兒手拉著手兒上了大車,林富貴又道:“大車上還有幾家兒的東西,待會兒我給她們打電話讓她們上我那兒去拿。你幫著你六奶奶歸置歸置再走。”二柱子道:“六爺爺,你就放心吧,保證完成任務。”跟妻子一塊兒掄開大鞭子趕起大車上了路。
林富貴把打春栓到毛驢車後頭,跟楊景曦上了車,李永貴也拔起車轅上的鞭子趕起車上了路。楊景曦一看他車上大半筐梨,應該是自家樹上結的,來趕集賣剩下的,旁邊一小塊兒肉也就三五斤,幾樣年貨兒都少得可憐;又看看那頭驢更是瘦的不成樣兒。
卻聽大河對麵公路上有人唱歌兒:“near…far…whereveryouareIbelieve……”轉頭一看卻正是二柱子媳婦兒跟丈夫站在大車踏板上,兩隻右手一起握著椆木大鞭,四臂平伸作勢欲飛。李永貴道:“李老師唱的是啥呀?”林富貴道:“那是英文歌兒。小子,叫啥來著?”楊景曦道:“《我心永恒》。”林富貴笑著道:“小兔崽子,娶個漂亮媳婦兒,還他媽學會浪漫了。”又大聲道:“嗨!給我好好趕車,沒事兒學他媽洋鬼子幹蛋。”楊景曦道:“爸爸,讓他們玩兒唄。”林富貴又笑道:“玩兒吧玩兒吧,可別摔著我們的大美人兒老師。孫媳婦兒,唱個中文版的,六爺爺也聽聽。”那邊兒李老師就唱起了中文版的:
夜夜在我夢中,見到你、感覺你,我的心仍為你悸動。
穿越層層時空,隨著風,入我夢,你的心從未曾不同。
你我盡在不言中,你的愛拌我航行始終。
飛翔,如風般自由,你讓我無憂無懼,永遠的活在愛中……
李永貴聽著,卻忽然重重歎了口氣。林富貴道:“歎啥氣呀,我不都答應你了麼?唱的多好聽呀。”李永貴笑笑道:“好聽,好聽。”卻根本沒去聽。
楊景曦看看他們夫妻滿頭白發,又看看公路上那對兒恩愛夫妻,看看裝得滿滿的大車,再看看毛驢車上幾樣少得可憐的年貨兒,忍不住也歎了口氣,“‘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啊。”林富貴笑罵:“你犯啥愁呀,我缺著你吃了缺著你花了。”楊景曦道:“不是不是,我當然不愁。”又看看老人,心想:他準是有啥難事兒來求爸爸,好在爸爸已經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