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磬從未像此時一樣,深刻地理解他那時的隱憂。
這是一間十五平米左右的拘留室,一張單人床靠牆放著,上麵除了一層金屬皮包裹的木板外,什麼都沒有。
聯邦的F級罪犯沒有任何權利,不論此前他們的身份為何,一旦被打上嫌疑犯的烙印,或被定為F級罪犯,他們就要麵對最惡劣的拘留羈押刑訊和牢獄環境。
黎封在他人生的三十多年裏,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出現在這裏。
他身上仍穿著出車禍時的那套衣服,外套上沾著不知是誰的血跡,他被交通局的交警問訊後輾轉被帶到這裏,幾個日夜過去了,他依舊昏昏沉沉,蜷縮在拘留室一角——他不想睡床,那根本不是床,簡直是刑訊工具!冰冷、堅硬,讓他感覺自己一旦躺上去便會成為一具屍體。
他至今搞不懂為什麼車子忽然出了問題,為什麼他會撞上前麵的車,為什麼他那麼小心地駕駛,還是出了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犯罪的可怕,不然當初他怎會怯懦到不敢使用非常手段去爭取他喜歡的人?就連他的朋友都說他太小心謹慎了,沒出息。
黎封抱著頭,腦海裏全是父母哥哥失望而痛恨的眼神,他將萬劫不複,而黎家也會因為他而徹底毀掉……
拘留室裏傳來隱忍的嗚咽,不一會兒,男人可憐的抽泣聲出現在監控室的音響中,很快變為嚎啕大哭,夾雜著悔恨、不解、自責和絕望,在空蕩蕩的拘留室裏回蕩著。
監控室裏,一名警員看著屏幕前站了許久的年輕男子——對方已經保持同一個姿勢盯著監控看了好幾個小時,冷峻而蒼白的側臉看上去生人勿近,黑色的風衣將他瘦削的身體包裹著,帶著某種從靈魂中散發出的寒氣。可他又是帥氣的,相貌比監控室裏的所有人都出挑,一點都不像個特工。
“梁工,繼續監視嗎?”
梁飛終於側過頭來,輕輕搖了搖頭,低低道:“關掉監控,我去和他聊聊。”
“這……”警員為難,“這是不符合規定的。”
梁飛湊過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警員立刻改變主意:“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當然……是在您進入拘留室後關掉監控嗎?”
梁飛點點頭,徑直朝監控室走了過去。
待他進入監控室後,警員下令暫時關掉了拘留室的監控。
有人不解:“長官,這不太合適吧?”
“梁工有B級保密權限,我們無權監控他的探視行為。”
在座的人雖是國家公務員,但隻有最基本的D級保密權限,並不能越級監控擁有B級保密權限的梁飛。大家隻好靜靜地守在監控室,對著那塊黑掉的屏幕,猜測著梁飛此行的目的。
腳步聲在拘留室地板上有節奏地響起,黎封還在哭,並沒有聽到這點聲音。哭了許久,他仿佛感覺到什麼,終於將腦袋從胳膊裏抬起來,雙眼通紅地看著麵前穿著綁帶皮靴的兩條修長筆直的腿。
他下意識縮了縮肩膀,怯怯地仰起頭,在天花板燈光的投影中,看到了來人模糊的臉。他有些不敢置信,愣愣地開口:“梁……梁飛?是你嗎?”
梁飛伸出手,語氣不輕不重:“起來,黎家的三少爺蹲在地上哭得像個小兔子,丟不丟人?”
黎封咬咬牙,抹掉臉上的淚,抓著他的手站起來,卻因為腿麻而趔趄了一下,倒在他身上,忍不住小聲罵道:“我心裏難受哭一場,怎麼就丟人了?”
梁飛笑了笑,抽出塊手帕遞給他:“你這話敢說給你爸媽聽嗎?”
黎封抖了抖,沒有答話——他自然是不敢的,家中教育嚴格,可從沒給過他受委屈就哭鼻子的權利。他拿手帕擦掉臉上的淚和髒汙,咽了咽口水,將手帕疊好塞到口袋裏:“髒了,我洗幹淨了再還給你。”
“送你了。”梁飛扶他在床沿坐下,又從兜裏掏出一小瓶香檳,“請你喝酒。”
這次黎封沒有接,雙眼盯著地麵,絕望地問:“我搞砸了是不是?徹底毀了是不是?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梁飛將酒放在他手邊,平靜道:“你和黎家都毀了,但我不是來看你笑話的。”
黎封抬起頭來,眼裏又閃著水光,可他不再像個小兔子一樣瑟瑟發抖,他深深地看著梁飛臉上的表情,確定他所言非虛後,忽然笑了笑:“我沒想到第一個來看我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