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你們把這案子看成‘屠夫’的……”
我轉身,在按鍵麵板上輸入一組密碼,玻璃門鎖哢啦開啟。我不再理會身後的質問,關上門,神經緊繃地迅速穿過走廊,進入辦公室,韋斯利已經離開了。我坐在辦公桌前,撥了馬裏諾的傳呼機號碼,他立刻回電了。
“上帝,我們得盡快阻止消息繼續泄漏!”我對著話筒大喊。
“我們非常清楚是誰在泄漏消息。”馬裏諾憤怒地說。
“是林恩。”我很肯定,隻是無從證實。
“那人渣和我約好在掩埋場見麵,但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他還沒露麵。”馬裏諾又說。
“媒體要找他倒是容易得很。”
我把電視新聞記者獲得的未經證實的消息告訴他。
“該死的白癡!”他說。
“你見到他時記得要他閉嘴,”我說,“我們今天對那些記者完全束手無策,這下所有公眾都會以為城裏有個連環殺人犯在四處逃竄。”
“是啊,可不幸的是這很可能是事實。”馬裏諾說。
“真不敢相信。”我愈發氣憤,“我必須發表聲明澄清這件事。我不應該處於這種被動的境地,馬裏諾。”
“別擔心,我會妥善處理這事的,包括其他所有問題。”他篤定地說。“我想你應該知道。”
“知道什麼?”
“聽說林恩一直在跟帕蒂·丹佛約會。”
“我以為她已經結婚了。”我說,一邊回憶她幾分鍾前的模樣。
“她確實結婚了。”他說。
我開始給編號為1930-97的案件作口述錄音,努力集中心思,一邊看著筆記。
“屍體送來時用袋子密封著。”我對著錄音機說,同時整理被溫格沾血的手套弄髒的文件,“膚色蒼白。乳房小,萎縮,有皺紋。腹部皮膚有皺褶,顯示出體重減輕的跡象……”
“斯卡佩塔醫生?”溫格在門口探頭說,“哦,抱歉。”察覺到我在作口述錄音,他趕緊致歉,“大概現在不是時候。”
“進來吧,”我疲倦地笑道,“把門關上好嗎?”
他進門後把我和羅絲辦公室之間的門關上,然後不安地拉了把椅子坐在我的桌邊,久久無法直視我的眼睛。
“在你開口前,先聽我說。”我堅定但溫和地說。“我認識你很多年了,在我眼裏你的一切都不是秘密。我不打算作任何評斷,我不想給人貼標簽。對我來說,這世界上隻有兩類人——好人和壞人。但我有些擔心,你的行為傾向會給自己帶來風險。”
他點點頭。“我知道。”他說,眼裏充滿淚水。
“如果你有免疫功能不全的問題,”我接著說,“你就得坦白告訴我。也許你不該留在停屍間工作,至少不該接觸某些受害者的屍體。”
“我的艾滋病毒檢驗呈陽性。”他聲音顫抖,開始哭泣。
我讓他哭了一陣,他用雙臂遮著臉,好像無法忍受任何人看見他。他肩膀顫抖,涕淚橫流,沾濕了綠色的工作服。我拿起一盒麵巾紙,向他走去。
“給,”我把麵巾紙推到他麵前,“沒事的。”我環抱著他的肩膀,任他哭泣,“溫格,我希望你能克製下情緒,我們才好繼續討論,好嗎?”
他點點頭,擤了下鼻子,擦幹眼淚,把頭依偎在我身上好一會兒。我像抱著孩子般耐心等待著,然後直視著他,兩手扣著他的肩膀。
“現在得勇敢麵對,溫格。”我說,“我們該考慮的是如何應對。”
“我不能告訴家人,”他抽噎著,“我父親本來就討厭我,每次母親提起我的事他就惱火,還對她撒氣,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把椅子挪近些。“那你的朋友呢?”
“我們分手了。”
“可他知道吧?”
“我也是幾星期前才知道的。”
“你必須告訴他或其他關係親密的朋友,”我說,“你應該這麼做。要是別人也這樣待你,也許現在你就不會坐在這裏哭了。”
他沉默了,低頭盯著雙手,然後深吸一口氣,說:“我就要死了,對嗎?”
“我們都會死的。”我委婉地說。
“但死法不一樣。”
“很可能是一樣的,”我說,“我每次作健康檢查都要進行艾滋病毒測試。你知道我在工作中冒的風險,你的遭遇也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他抬頭望著我,眼睛晶亮,臉頰滾燙。“要是我真得了艾滋病,不如自殺算了。”
“不,不要。”我說。
他又哭了起來。“斯卡佩塔醫生,我熬不過去的!我不想死在那種地方——末期病房,密不透風的救濟診所,旁邊的病床上都是些我不認識的垂死病人!”他的淚水再度湧出,表情悲戚又帶挑釁意味,“我會孤單一個人,就像現在一樣。”
“聽好,”我等他恢複平靜,“你不需要獨自麵對這些,還有我啊。”
他又是淚眼汪汪,掩麵而泣,巨大的哀號聲肯定在走廊都能聽見。
“我會照顧你的。”我起身,向他承諾,“現在我要你回家,做你該做的事,把這一切告訴你的朋友。明天我們再討論該如何應對。我需要知道你的醫生叫什麼名字,我想和他或她談談。”
“弗吉尼亞醫學院的艾倫·賴利醫生。”
我點點頭。“我認識他。明天一早你就打電話給他,告訴他我會和他聯係,並請他放心地和我談這件事。”
“好的,”他躲閃著我的目光,“可是你會……你不會告訴別人吧?”
“當然不會。”我溫柔地說。
“我不想讓這裏的人知道,還有馬裏諾。我不想讓他知道。”
“沒有人會知道的,”我說,“至少我不會告訴他們。”
他緩緩起身走向門口,步伐如酒醉或暈眩般踉蹌。“你不會開除我吧?”他一手擱在門把上,通紅的眼睛望著我。
“溫格,拜托,”我冷靜但絕非冷漠地說,“真希望你對我的評價不隻是這樣。”
他打開辦公室的門。“我對你的評價高過任何人。”淚水再度奪眶而出,他撩起工作服擦拭,露出瘦削的腹部,“一直都是如此。”
走廊裏的腳步聲十分急促,幾乎像是跑步,隨即電梯鈴聲響起。我聽著他走出辦公大樓,進入那個冷漠的世界。我用拳頭支著額頭,閉上雙眼。
“上帝,”我喃喃道,“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