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倉促離開的真正原因。盡管他總是拿婚姻的話題對我說教,卻不免因我和韋斯利的關係而尷尬,甚至暗暗妒忌。

“可以請羅絲給你看照片,”我用水管和海綿衝洗著屍體,一邊對韋斯利說,“她知道我的郵箱密碼。”

他難掩眼中的失望。我把裝著骨頭切片的紙盒拿到較遠的料理台上,有人會在這裏用稀釋的漂白劑把切片煮沸,徹底去除肉和脂肪。他站在原地觀看、等候,直到我回來。我不希望他走,卻又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我們談談好嗎,凱?”他終於開口了,“我難得見到你,已經好幾個月了。我知道我們都很忙,而現在時機也不恰當,可是……”

“本頓,”我打斷他,“別在這裏說。”

“當然,我沒想在這裏談。”

“反正談再多結果也都一樣。”

“我保證不會。”他瞟了一眼牆上的時鍾,“不早了,不如我就留在城裏,我們一起吃晚餐?”

我猶豫起來,心裏無比矛盾。我害怕見他,更害怕見不到他。

“好吧,”我說,“七點到我家。我會準備些吃的,但別期待會有大餐。”

“我可以帶你去餐廳,我不想麻煩你。”

“我現在最想避免的就是在公共場所露麵。”我說。

韋斯利繼續注視著我給掛牌、試管和各種容器貼上標簽,離去時鞋跟重擊著瓷磚地麵,我還聽見他在走廊電梯間對某人說話。幾秒鍾後,溫格走了進來。

“我本該早點到的。”他走向推車,套上新鞋套、口罩和手套,“可樓上簡直像動物園一樣。”

“什麼意思?”我從背後解開手術袍,他則穿上一件幹淨的。

“記者啊。”他戴上防護麵罩,透過麵罩看著我說,“在大廳裏。他們的轉播車把整棟大樓都占領了。”他緊張地看著我,“真不想告訴你,可你已經被第八頻道包圍了。他們用車子堵住你的車尾,裏麵沒人,存心讓你出不去。”

我滿腔怒火。“快報警,讓他們把車拖走。”我在儲物室裏說,“你來收拾這裏,我上樓想辦法對付。”

我把起了毛球的手術袍丟進洗衣袋,扯掉手套、鞋套和帽子,用消毒肥皂拚命刷洗雙手後猛地拉開儲物櫃,忽然我的手笨拙起來。這起案件、媒體、韋斯利——所有事情一擁而至,我難過極了。

“斯卡佩塔醫生?”

我正忙亂地扣著上衣紐扣時溫格忽然出現在門口。他在我更衣時闖入並非新鮮事,我們都不曾介意過,我麵對他像麵對女人一樣自在。

“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他猶豫著,“我知道你今天挺忙。”

我把沾了血的銳步運動鞋塞進儲物櫃,套上上班穿的鞋子,穿上實驗服。

“老實說,溫格,”我審視自己的怒氣,並未將其發泄在他身上,“我也正想找你談談。等你忙完這裏的事情,記得來我辦公室一趟。”

不必他說,我早有感覺。我乘電梯上樓,情緒陰鬱如即將來臨的暴風雨。韋斯利還在我的辦公室裏研究電腦屏幕上的照片。我大步穿過走廊沒有逗留片刻,我要找的是羅絲。前麵的辦公室的職員們全都忙著回複響個不停的電話,我的秘書和行政主管正在窗前俯瞰樓前的停車場。

雨勢絲毫不見減弱,但這阻擋不了城裏任何一位記者或攝影師。他們的行為近乎狂熱,仿佛這則報道重大得值得每個人冒著瓢潑大雨前來采訪。

“費爾丁和格蘭特在哪裏?”我是指我的副手和今年新進的同事。

行政主管是位酷愛古龍水和時髦套裝的退休警官,他離開窗口,羅絲則繼續望著窗外。

“費爾丁先生在法院,”他說,“格蘭特醫生已經走了,因為他的地下室被水淹了。”

羅絲轉過頭來,一副準備隨時應戰的神色,好像巢穴被人侵占了。“我讓傑斯守著檔案室。”她是指總機小姐。

“這麼說前麵沒人了。”我望著大廳說。

“哦,那裏人可多著呢。”秘書氣憤地說,一旁的電話響了又響,“我不想讓任何同事坐在那裏麵對那群禿鷹,我才不在乎是否有防彈玻璃保護。”

“大廳裏有多少記者?”

“十五個,也許二十個,在我出去看時。”行政主管回答,“我出去一次,要求他們離開。他們說除非你發表講話,否則絕不離開。所以我想,也許我們可以寫一篇聲明之類的……”

“我會向他們發表聲明的。”我斷然道。

羅絲搭著我的肩膀。“斯卡佩塔醫生,我覺得這樣做不太妥當……”

我打斷她:“交給我吧。”

大廳很小,一道厚厚的玻璃門將所有未獲準許的人阻隔在外。我繞過屋角,隻見地板上布滿腳印和水窪,簡直無法想象大廳裏究竟擠進了多少人。記者們見到我時,攝像機立刻亮起。他們開始叫喊,紛紛將麥克風和錄音機湊過來,鎂光燈掃著我的臉。

我提高嗓門,壓過所有人的聲音。“請安靜!”

“斯卡佩塔醫生……”

“安靜!”我大聲叫嚷,眯眼看著強光中無法辨識又極具侵略性的人群,“現在我想禮貌地請各位離開。”

“這次又是‘屠夫’犯的案嗎?”一個女記者的高音冒了出來。

“一切有待深入調查。”我說。

“斯卡佩塔醫生。”

我差點沒認出著名的電視新聞記者帕蒂·丹佛,展示著她那漂亮麵孔的電子廣告牌在城裏到處可見。

“有消息稱你正在處理的是連環殺人案件的最新受害者,”她說,“你願意證實這種說法嗎?”

我沒有回答。

“聽說受害者是亞洲人,很可能尚未成年,是從一輛本地垃圾車上掉落的?”她滔滔不絕,令我十分錯愕,“那麼我們是否可以推測,目前凶手就在弗吉尼亞?”

“‘屠夫’正在弗吉尼亞犯案嗎?”

“也許他蓄意把其他屍體也丟棄在這裏?”

我舉手示意他們安靜。“現在說這些為時過早,”我說,“我隻能告訴各位,我們是將這起案件當凶殺案處理的。受害人是身份未明的白人女性,她並非未成年,而是個老年人。我們期待公眾能打電話到法醫辦公室或蘇塞克斯郡警察局提供線索。”

“聯邦調查局呢?”

“聯邦調查局也參與了辦案。”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