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當驗屍工作快速進行時,馬裏諾和本頓·韋斯利一起現身了。此時外部檢驗已經告一段落,溫格去吃過晚的午餐,停屍間裏隻剩我一個人。韋斯利進了門,定睛注視著我,從他的外套看來外麵還在下雨。
“你可能還不知道,已經發布特大暴雨預警了。”馬裏諾劈頭就說。
停屍間沒有窗戶,我無從得知天氣狀況。
“很嚴重嗎?”我問。韋斯利走近那具殘骸察看。
“嚴重得要是雨再不停,就得開始堆放沙袋了。”馬裏諾回答,一邊將雨傘靠在牆邊。
我目前所在的這棟建築和詹姆斯河隻有幾條街之隔,幾年前較低的樓層曾經淹水,許多裝有實驗用屍體的桶浮了起來,福爾馬林溶液滲出造成汙染並流進了停屍間和屋後的停車場。
“我應該提前防範嗎?”我關切地問。
“雨會停的。”韋斯利說,好像他有本事側寫天氣。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雨衣,雨衣下的深藍色套裝幾乎成了黑色。他穿著挺括的白襯衫,係著傳統的絲質領帶,一頭銀發比以往稍長,但十分整潔。他利落的外表使他比平時更為精幹威嚴,但神色卻有些陰鬱,原因並非隻在於我。他和馬裏諾走向一輛推車,戴上手套和口罩。
“抱歉我們來遲了。”韋斯利說,我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每次一走出屋子電話就開始響。實在很麻煩。”
“不用說就知道是因為她。”我說。
“該死,”馬裏諾看著這具殘缺的人體,“怎麼會有人做出這種事?”
“我來告訴你怎麼做的。”我邊割取脾髒切片邊說,“首先找個老婦人,讓她吃不飽喝不足;她生病時,千萬別找醫生,然後朝她的頭部開槍或者重擊。”我抬頭看著他們,“我敢打賭她一定有顱底骨折或其他腦部外傷。”
馬裏諾一臉困惑。“她又沒有頭,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的氣管裏有血。”
他們湊近去看我描述的現象。
“有一種狀況可能導致這種結果,”我繼續說,“她顱底骨折,血液從喉嚨後方流下,被她吸進了氣管。”
韋斯利仔細看著屍體,神態似已見識過百萬起殘虐和死亡。他盯著本應是頭部所在的位置,好像在憑想象補充。
“她的肌肉組織有出血現象。”我稍作停頓才輕聲說,“這表示她遭到肢解時還活著。”
“上帝。”馬裏諾點了根香煙,憎惡地說,“別告訴我這些。”
“我沒說她還有知覺,”我補充道,“肢解很可能在瀕死狀態下進行。不過當時她還有血壓,當然應該已經非常微弱。總之,頸部是這種情形,但手臂和雙腿則不盡然。”
“這麼說他是從頭部開始動手的。”韋斯利對我說。
“沒錯。”
他逐一查看牆上的X光片。
“這與被害者研究得出的特征不吻合,”他說,“一點都不吻合。”
“這起案件沒有一處是吻合的,”我說,“隻有一點除外,就是同樣用了鋸子。另外,我也發現骨頭上有幾處符合刀痕特征的切口。”
“還有別的嗎?”韋斯利說。我將另一份器官切片放進福爾馬林溶液儲存罐,感覺得到他駐留在我身上的目光。
“她身上感染了某種病毒,可能是帶狀皰疹;右側腎髒部位有兩個疤痕,或許她得過腎盂腎炎,通俗點說是腎髒感染;子宮頸呈拉長狀和星狀,顯示她可能生過小孩;心肌,也就是心髒肌肉,十分柔軟。”
“意思是……”
“毒素引起的,微生物產生的毒素。”我抬頭看他,“我提過,她患有疾病。”
馬裏諾四處踱步,從各個角度觀察那具屍骸。“你知道是什麼毒素嗎?”
“從肺部分泌物來看,她患有支氣管炎。目前我隻知道這些,她的肝髒情況也很糟糕。”
“因為酗酒。”韋斯利說。
“沒錯。顏色發黃,有腫塊。”我說,“我認為她也抽煙。”
“她瘦得簡直皮包骨。”馬裏諾說。
“她沒吃東西,胃像根管子,又空又幹淨。”我向他們展示。
韋斯利從附近的桌旁拉了把椅子坐下,別過頭去沉思。我從頭頂架子上的滾動條拉下一條電線,給斯特萊克電鋸插上插頭,一向最討厭這一步驟的馬裏諾趕緊退離驗屍台。他們靜靜地看著我鋸開屍骸的手臂和大腿末端,電鋸發出比牙鑽更刺耳的聲響,一陣骨屑飄揚在空氣中。我把切片分別放進貼有標簽的紙盒,然後說出我一直以來的想法。
“我不認為這起案件和前麵幾起是同一個凶手犯下的。”
“我也糊塗了,”馬裏諾說,“可是它們有兩個相似點。屍體都被肢解,而且都在弗吉尼亞中部被發現。”
“關於他的被害者研究並不一致。”韋斯利說,口罩垂在頸間,“被害者包括兩個黑人和兩個白人,除一名黑人男性外全是女性。都柏林的五名被害者也都屬於不同種族,但都很年輕。”
“所以你不認為他會選擇一個老婦人?”我問他。
“老實說,我確實不這麼認為。但凶手不是機械的科學,凱,不知什麼時候他起了興致就會把想法變成行動。”
“這起肢解案不太一樣,四肢不是從關節切斷的。”我提醒他們,“而且,我認為她是穿著衣服或裹著東西時被肢解的。”
“也許這個女人給他製造的麻煩不小,”韋斯利說著扯下口罩丟在桌子上,“也許他殺人的欲望強烈難忍,而她剛好近在眼前,”他望著屍骸,“於是他展開攻擊。但犯案的手法改變了,因為被害者研究忽然有了改變,而這不是他樂於見到的。他讓她至少保留部分衣物或遮蓋物,因為強暴並殺害一個老婦人並非他的本意。而且他首先割掉她的頭部,以免看見她的臉。”
“有強暴跡象嗎?”馬裏諾問我。
“很難判斷。”我說,“這裏的工作就快結束了,我得把她送進冰櫃,就像對待之前的其他受害人一樣,然後期待有一天能查出她的身份。我采集了肌肉組織和骨髓作DNA化驗,希望能查出某個符合檢驗結果的失蹤者。”
我其實不抱太大希望,這一點顯而易見。韋斯利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地板上有一小攤從衣服上滴落的水漬。
“我想看看你從美國在線收到的照片。”他對我說。
“對了,這也不太符合凶手一慣的犯案手法,”我說著開始縫合Y形切口,“處理前麵幾起案件時我沒有收到任何東西。”
馬裏諾表情急切,像是急於趕往某處。“我得去一趟蘇塞克斯,”他走向門口,“要跟我們的獨行俠林恩先生見麵,請他好好指導我如何調查凶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