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的舅舅開口了。
“你還不到年齡。”
“我想到過,”瓦爾微笑說,“我報的年齡是21歲。”
他聽見外婆在誇獎:“啊,瓦爾,你做得的確勇敢;”
他覺得瓦姆生卑順地給他在香檳杯裏斟酒,外公的聲音埋怨著:“你這樣下去,我可不知道你會變成什麼樣子。”
伊莫金拍拍他的肩膀,索密斯舅舅從側麵望著他,隻有他母親坐著一動不動,終於被她的安靜打動了,瓦爾說:
“沒有關係的,你們知道,我們不久就會把他們趕走的。我隻希望還來得及做點事情。”
他的感覺是又得意,又難過,又不可一世,這一切全攙雜在一起。這可以叫索密斯舅舅,以及所有福爾賽家的人看看怎樣做一個好漢。把自己的年齡寫成21歲肯定說是做了一件英勇而且少有的事情。
愛米莉的聲音使他回到地麵上來。
“你不能再來第二杯,詹姆士。瓦姆生!”
“倜摩西家裏那些人可要奇怪呢!”伊莫金脫口而出。“我真巴不得能看看他們的表情。瓦爾,你有軍刀嗎,還是隻有根橡皮手槍?”
“你是什麼緣故去報名?”
他舅舅的聲音使瓦爾微微吃了一驚。什麼緣故去報名?這怎樣回答?他外祖母安慰的聲音使他很感激。
“總之,我覺得瓦爾做得很勇敢。我敢說他一定會是一個壯美的士兵,他的身材長得正好。我們全都為他感到驕傲。”
“這跟小佐裏·福爾賽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你們要一同去報名?”索密斯追著問,絲毫不肯放鬆。“我還以為你跟他合不來呢,是不是?”
“並不好。”瓦爾囁嚅說,“不過我不能被他擊敗。”他看見舅舅望著他的神情完全改變過來,好像很讚成似的。他外祖父也在點頭,外祖母在搖頭。他們全都讚成他不讓這個表哥把他擊敗的勇氣。但這一定事出有因!瓦爾隱隱覺得在他的視線距離以外有一個騷動,就好像一陣旋風還沒找到騷動的中心一樣。他凝望著舅舅的臉,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個女子的相貌來,黑眼睛、金黃頭發、白頸子,身上的香味很好聞,穿著很漂亮的綢衣服,他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用手去摸。天哪,對了!伊蓮舅母啊!當初她常常親他,而且有一次他還咬了一下她的胳臂,咬了玩,因為他喜歡她的胳臂-那樣的柔軟。他外祖父這時開口了:
“他父親在做什麼?”
“上巴黎去了,”瓦爾說,瞪眼看著他舅舅臉上非常古怪的神情-就像一頭哮犬。
“這班畫家!”詹姆士說。這句從他靈魂深處說出來的話結束了晚餐。
在回家的馬車裏,瓦爾坐在母親對麵,暈又嚐到英雄主義的最後果實,就像熟透了的枸杞子一樣。
她隻說,的確,他得立刻去到自己的服裝店裏,好好裁一套軍服,不要讓他們給他什麼就穿什麼。可是瓦爾能覺察到她的心緒很亂。他心裏的話到了嘴邊上又咽了下去,他想安慰她,說這一來那個渾蛋離婚案子他總算擺脫掉了,不過當著伊莫會的麵,而且明知他母親並不因此就能擺脫,所以沒有說話。等伊莫金去睡了以後,他冒險說了這樣一句感情流露的話:
“這樣丟下你我很難受,媽。”
“是呀,我隻好盡量看開些。我們得早早給你再一張委任狀,那樣你就用不著吃那些苦頭了,你操練過沒有,瓦爾?”
“一點兒沒有。”
“我希望他們不要麻煩你太厲害。明天我得帶你去置辦東西,吻我一下。”
瓦爾點了一支香煙,在將燼的爐火前坐下,剛才兩頰之間又軟又熱的一吻仍有點感覺,那句“我希望他們不要麻煩你太厲害”還在他耳朵裏嗡,現在賣弄的勁兒下去了。這件事他媽的真叫人心裏不好受。“我非找還佐裏那個家夥不可,”他在想,一麵緩緩爬上樓梯,經過他母親的臥室。臥室內他母親正把頭埋在枕頭裏,盡量在壓製著那種要使她嗚咽的孤獨伶仃之感。
沒有一會兒,詹姆士家這次參加宴會的人裏麵,隻有一個人醒著了-就是索密斯,唾在他父親臥室上麵自己的房間裏。
原來佐裏恩那個家夥上巴黎去了-他在巴黎幹什麼,纏著伊蓮!包爾第得上次報告裏暗示到不久說不定會有點眉目。會不會就是這件事呢?那個家夥,留了那樣的胡子,而且講話是那種可惡又嗬笑的派頭-他父親還給自己起了“資本家”那樣的綽號,並且買下他那所不吉利的房子。索密斯對自己逼得要賣掉羅賓山的房屋一直感到不痛快,而且永遠不能原諒自己伯父買下這座房子,以及這個堂兄住在裏麵。
他不顧寒冷,把窗子向上推開,向公園那邊凝望出去。寒冬裏的夜晚荒涼而黑暗,車馬聲簡直聽不見,快要上凍的樣子,光禿禿的樹,一兩點的星兒。“明天我要看包爾第得去,”他想。“天哪,恐怕我還想她呢,真是瘋了。那個家夥!如果-哼!不會的!”
巴耳沙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