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來了。”詹姆士咕噥說,“她頂好呆在家裏,照應照應她母親。”再來一個提達耳那樣的人把他美麗的外孫女搶走準會要他的老命!當初愛米莉也是跟他一樣看上了蒙塔穀·達耳提,這件事到現在還不能使他釋然。

“瓦姆生哪兒去了?”他忽然問,“今天晚上我想喝一杯馬地拉酒。”

“有香檳呢,詹姆士。”

詹姆士搖搖頭。“沒有勁,”他說,“我喝了一點兒受用也沒有。”

愛米莉從坐在爐火這一邊探身出來按一下鈴。

“老爺要開一瓶馬地拉,瓦姆生。”

“不對,不對!”詹姆士說,連耳朵尖子都熱切得抖起來,兩隻眼睛注視著隻有他一個人看得見的東西。“你聽我說,瓦姆生,你到酒窖的裏間去,在左倉最後中間一層架子上,你可以看見七隻瓶子,拿當中的一瓶,不要搖,這是我們搬到這裏來時佐裏恩先生送我的最後一瓶-從來沒有動過,應當一點沒有變味呢,不過我也說好了,我沒法肯定。”

“好的,老爺,”瓦姆生一麵退出,一麵說。

“我本來留著等我們金婚時喝的,”詹姆士突然說,“不過我覺得我這樣年紀再也活不到三年了。”

“胡說,詹姆士,”愛米莉說,“不要講這種話。”

“我應當親自去拿,”詹姆士咕噥著,“他說不定會搖動。”他變得沉默下來,盡在回想過去在燃著的煤氣管子、蜘蛛網和酒味浸透的瓶塞子香氣中間消磨的許多時光。這種酒味是他過去多少次宴會前的開胃劑。四十多年來,從他帶了新婚妻子住到公園巷來的時候起,四十多年中許許多多的朋友和交遊都過世了,這部曆史就寫在酒窖裏的那些陳酒裏麵,酒窖消耗掉的儲藏卻像保存了這一家的慶典記錄-所有的婚禮、添丁進口,以及親友的死亡都保存在這裏。而且他死了之後,酒窖還會在那裏,不知道那時候又是怎樣光景。敢說,或者被人喝光,或者糟蹋掉!

兒子進門把他從遐想中拉回來,接著威尼弗烈德和她的兩個大孩子也來了。

一家人挽著胳臂走進餐廳-詹姆士挽著初出道的伊莫金,因為這個漂亮的外孫女使他看了高興;索密斯挽著威尼弗烈德;愛米莉挽著瓦爾;瓦爾的眼光落在生蠔上,眼睛一亮。今天晚上可著實是一個可以大吃大喝的-一大宴會呢!他而且覺得經過今天的事情,自己正需要這樣吃喝一下,不過他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走漏這項企圖。一兩杯灑下了肚,想到自己袖子裏揣了這一顆炸彈-有這樣一件動人的愛國行為,或者說個人勇敢的典型來賣弄一下,倒是件快意的事情-到現在為止,他為女皇和圍家做的事情還是完全從個人出發。他現在是“熱血奔騰”了,跟步槍和戰馬拆不敞、分不開了,他有資格大模大樣一下-當然,這並不是說他打算這樣做。他隻打算等人家談話停下來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宣布。他又看看菜單,決定在上草莓冰淇淋的時候最適當,他們吃著這道菜的時候總會莊嚴一點。在晚餐達到這個粉紅色高峰之前,他有一兩次猛然想起他們什麼事情都瞞著自己這位外祖父的!不過老頭兒正喝著馬地拉酒,而且氣色看上去很不錨,何況,這一來把離婚的醜事總算衝掉了,他應當高興才是。坐在他對麵的舅舅也是一個強烈的鼓勵。這個舅舅做人也太不夠漂亮了,他真巴不得能看見他臉上的表情。還有,與其私下裏告訴他母親還不如這樣說出來的好,那樣說不定引得雙方都傷心!他很替她難受,不過自己現在要跟好麗分別了,還要有心思替別人分憂也不大說得過去。

他外祖父的細聲氣傳到他的耳朵裏。

“瓦爾,在你的冰水裏加一點馬地拉試試看。你在大學裏可喝不到這個。”

瓦爾看著酒液緩緩倒滿他的酒杯,陳酒的油花在酒杯裏閃耀著,他聞一下酒香,心裏想:“現在可以講了!”這是寶貴的一刻。他呷一口酒,血管裏微微感到一股熱力,勁頭兒已經上來了。他迅速向四周看一下,就說:“今天我去皇家義勇兵報了名,外公。”說完就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就好像為自己的這一行動而幹杯似的。

“什麼!”他母親就說了這麼一句簡單的話。

“小佐裏·福爾賽和我一同去的。”

“你沒有簽名吧?”是索密斯舅舅問。

“當然!我們禮拜一入營。”

“哎呀!”伊莫金叫出來。

大家都望著詹姆士。他用一隻手捂著耳朵身子向前傴。

“什麼事?”他說,“他講的什麼?我聽不見。”

愛米莉探出身來輕輕撫拍瓦爾的手。

“沒有事情,隻是瓦爾參加了皇家義勇兵,詹姆士,對他說是好事情。他穿起軍裝一定非常漂亮。”

“參加-狗屁!”詹姆士說,聲音又大又抖。“你連眼麵前的路都摸不清楚。他-他要開到南非去。唉!他能打什麼屁仗。”

瓦爾看出伊莫金的眼睛裏顯出欽佩,看見母親靜靜坐著,十分時髦,用一塊手帕擋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