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說,就向門口走去。連走動的樣子也沒了,就像一個人經過種種幻滅以後,拿不準究竟值得不值得走動似的。
威尼弗烈德眼睛看著達耳提出了臥室,又聽見浴間裏放水的聲音,就去取出一套裏裏外外的衣服放在更衣室的床上,又下樓把餅幹罐和威士忌拿上來。她重新穿上大衣,在浴間門口傾聽一會兒,就下樓出了大門。到了街上,人又躊躇起來。7點鍾過了!索密斯不知道在俱樂部,還是在公園巷?她轉身向公園巷走去。回來了!索密斯一直就害怕這件事情-她自己有時候倒盼望這樣。回來了!就像他的為人-十足的一個小醜-用“我們又見麵了!”這樣的話來開所有人的玩笑-開法律的玩笑!可是把法律這樣對付掉,不讓那片烏雲籠罩在自己和孩子們的頭上,倒也痛快之至!可是回來怎樣收容他呢?那個女子把他全剝光了,把他所有的情意,他從來沒有加之於她的情意,全剝光了。痛心的就在這上麵!她這個自私自利的小醜自己從來沒有煽起過他的熱情,卻被另一個女人俘虜過去,剝得一幹二淨!簡直是侮辱!莫大的侮辱!再收容他不但不公平,而且不成話!可是這是她自己要的,法院可能要逼著她收容他。他像往日一樣仍舊是她的丈夫-她在法庭上就承認過。而他呢,心裏想的肯定隻是錢,有錢買雪茄,買薄荷水。那股氣味!“反正我還不老,”她想,“還不老!”可是那個女人真是可恨!害得他講出那樣的話:“我是個落難的人!我是受過驚嚇的-受過驚嚇的,弗烈提!”她快到父親家了,思緒一下衝到這邊,一下衝到那邊,而那-福爾賽的回潮卻始終拖她到這樣的結論上來,他總是她的財產,不應當交給一個掠奪的世界。她就這樣到了詹姆士家裏。
“索密斯先生呢?在他房間裏嗎?我自己上樓,下要提起我來了。”
索密斯正在換餐服。她看見他站在鏡子前麵,在打一根蝴蝶結,那神氣就好像看不起領結的兩頭似的。
“你!”他說,從鏡裏望著她,“有什麼事情?”
“蒙地!”威尼弗烈德木然說。
索密斯轉過身來。“什麼?”
“回來了!”
“這叫自己打自己嘴巴,”索密斯說,“當初為什麼你不讓我提出虐待呢?我一直就覺得這樣太危險了。”
“唉!不要再提那些了!我怎麼辦呢?”
索密斯隻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怎麼辦?”威尼弗烈德忍不住又問。
“他自己怎麼說的?”
“什麼也沒有。一隻皮靴頭上裂開一條縫。”
索密斯瞪眼看著她。“當然啊!”他說,“窮途末路了。所以-又重新來過!這樣真要送掉爹的老命呢。”
“我們不能瞞著他嗎?”
“不可能,隻要是煩心的事情他就有那種說不出的本領覺察到。”
他指頭勾著藍背帶沉思起來。“法律上總該有個法子叫他放安穩些。”他說。
“不行,”威尼弗烈德說,“再做傻瓜我決不來。我寧可忍受他。”
兄妹兩個互視著。兩個人心裏都充滿了感情,嗬是沒法表達出來-福爾賽家人就是這樣。
“你走的時候把他怎麼辦的?”
“叫他洗澡,”威尼弗烈德苦笑了一下。“他隻帶回來一樣東西,就是紫薄荷水。”
“不要著急!”索密斯說,“你已經弄得六神無主了。我陪你回去。”
“有什麼用處?”
“我們應當跟他講條件。”
“講條件!講不講還不是一樣。等到他複原-還不是打牌、賭錢、喝酒!”她不做聲了,想起剛才丈夫臉上的那種神情。像個灼傷的小孩子-灼傷的孩子啊!也許-
“複原?”索密斯反問了一句;“他病了嗎?”
“沒有,灼傷罷了。”
索密斯從椅子上拿起背心穿上,又拿起上身穿上,在手帕上灑些花露水,係上表鏈,然後說:“我們的運氣真壞。”
威尼弗烈德盡管滿腹心事,也替他難過起來,就好像這句短短的話說出了他的無限心事似的。
“我想去告訴母親,”她說。
“她和父親在房間裏。你悄悄地到書房裏去。我去找她。”
威尼弗烈德躡著腳到了樓下小書房裏,房裏很暗,惟一足述的陳設是一張肯納列托的畫,因為假得不像樣子,別的地方都不好掛,就隻好掛在這裏;另外就是一套很漂亮的法律報告,有好多年都沒有人打開過了。威尼弗烈德站在書房裏。背朝著深重的棕色窗簾,瞪眼望著壁爐的空爐架子;後來她母親走進來,索密斯跟在後麵。
“唉,可憐的孩子!”愛米莉說,“你在這兒的樣子多難受啊!他這個人實在太壞了!”
這家人過去一直都小心避免一切不時髦的感情語言,所以愛米莉沒法上去使勁地摟一下女兒。可是她的溫柔的聲音和名貴黑絲邊下麵的雙肩凹處仍舊給了女兒安慰。為了不想使母親難受,威尼弗烈德鼓起自尊心,用自己頂隨便的聲氣說:
“不要緊,媽,用不著大驚小怪。”
“我不懂得,”愛米莉說,眼睛看著索密斯,“為什麼威尼弗烈德不能跟他說,要是再杲在家裏,就去告他。他偷了她的珠子,既然珠子沒有帶回來,這已經夠告他的了!”
威尼弗烈德笑了。他們全都會搶著建議她這樣辦,那樣辦,可是她早已知道自己將怎麼辦了,那就是-一點不做什麼。反正她已經取得一個小小的勝利,保存了自己的財產,這個感覺在她心裏愈來愈占優勢了。不來!她如果要懲罰他,可以在家裏懲罰他,不讓外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