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號的下午,母女倆先把斯奇華芝服裝店“扒”了過來,然後到對麵卡拉米爾·巴格用茶點;等到把肚嚴裏裝滿一大杯奶油巧克力後,才在微感春意的暮色中穿過巴克萊廣場回家。威尼弗烈德打開大門-大門新漆了一層淺欖綠色。為廠捧伊莫金出來交際,今年什麼事情都沒有放過-威尼弗烈德開門時,走到銀絲籃子那兒看看有沒有人來過,忽然間鼻子一皺。什麼氣味?

伊莫金才拿起圖書館送來的一本小說,站在那裏正看得出神,威尼弗烈德由於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聲音說得相當硬:

“帶上樓上看,親愛的,休息一會兒下來吃晚飯。”

伊莫金仍舊一麵讀著小說,一麵上了樓。威尼弗烈德聽見她把門砰地一聲關上,若有所思地透了一口長氣。是不是春意撩人呢?道理說盡了,心被他傷透了,然而她對自己那個“小醜”似的舊情又引起來了。是男人的氣味!一股隱隱約約的雪茄煙和紫薄荷水的味道,自從在6個月前那個初秋的晚上,她罵了他“癟三”之後,還沒有聞到過。哪裏來的呢,還是自己疑神見鬼-完全是記憶在作祟?她向周圍看一下。一點看不出什麼-穿堂裏一點沒有人動過,餐室裏也沒有人動過,什麼都沒有。那氣味就像個白日夢-虛幻、愁人、愚蠢!銀絲篩子裏有幾張新名片,兩張寫著“波利蓋特·湯姆先生和太太”,一張寫著“波利蓋特·湯姆先生”。她嗅一下名片,可是味道很難聞。“我一定疲倦了,”她想,“我要去躺一下。”樓上的客廳很暗,在等待什麼人的手給它添上夜晚的燈光,她掠過客廳進了臥室,臥室裏也很暗,窗簾拉下來一半,因為已經6點鍾了。成尼弗烈德扔下大衣-又是那股氣味-隨即像中了槍彈一樣,抵著床欄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長沙發的遠角落上站起一個黑森森的人來。她不由得叫了出來-在福爾賽家這是句不能入耳的話-“天哪!”

“是我-蒙地,”一個聲音說。

威尼弗烈德緊緊抓著床欄杆,伸手過去把懸在梳妝台上的電燈開關扭一下。達耳提剛好站在一圈燈光的邊子上,從腰間到腳上都照得通亮,表鏈子沒有了,一雙幹淨的褐色皮靴-可是-對了!-靴頭裂了一條縫。胸口跟臉看不大清楚。肯定他是瘦了-還是燈光作怪呢?他走近兩步,現在從腳上皮靴頭一直到黑頭發都照到了-肯定有點略帶灰色的!臉色黑了一點,又黑又黃,兩撇小黑胡子一點不像往日那樣挺括,看上去很可笑,臉上的那些皺紋好像從前沒有看見過。領帶上沒有戴別針。衣服-對了!這一套她是認得的-可是簡直沒有熨過,毫無光彩!她又看看他的皮靴頭。他“遭了”大事情了,他遭的事情而且是那樣殘酷無情地轉他、扭他、刺他、刮他?她站著不況話,一點不動,眼睛一直盯著皮靴頭上那條裂縫看。

“我收到信,”他說,“所以回來了。”

威尼弗烈德胸口起伏起來。隨著那股氣味湧起的夫婦舊情正在和一種從來沒有感覺過的強烈妒意搏鬥著。現在人站在這裏-原來那樣一個身體強壯的人兒,毀得好像隻剩一張影子!是什麼力最給他受這樣的折磨-把他擠壓得像一隻剩下皮和核子的桶子一般!就是那個女人啊!

“我剛來了,”他又說,“我受的罪真不是人受的。天哪!我是坐客船的統艙回來的。隻剩身上這點衣服和那隻皮包。”

“那麼其餘的哪個拿了?”威尼弗烈德高聲說,忽然勁頭起來了。“你居然敢回來?你明知道給你那封信叫你回來是為了離婚用的。不許碰我!”

兩個人隔著多少年來同床的欄杆互視著。有好多次,對了-有好多次她都想他回來。可是現在他回來了,她心裏卻充滿了一種冷酷的敵意。他舉手去摸自己的胡子,可是並不像往常那樣撚一下,隻把胡子朝下抹抹。

“天哪!”他說,“你不知道我受的那些罪!”

“不知道最好!”

“孩子們都好嗎?”

成尼弗烈德點點頭。“你怎麼進來的?”

“用我的鑰匙開的門。”

“那麼傭人還不知道呢,你不能呆在這兒,蒙地。”

達耳提發出一聲自嘲的笑聲。

“那麼上哪兒去呢?”

“隨便哪兒”

“唉,你看看我這副樣子!那個-那個該死的-”

“你再提那個女人,”威尼弗烈德高聲說,“我就立刻上公園巷去,永遠不回來。”

忽然間他來了一個簡單的表示,可是完全不是他平日的派頭,連成尼弗烈德心都動了。他閉上眼睛。那意思就好像說:“好吧!我這個人就算死了吧!”

“今天給你一個房間過夜,”她說,“你的鋪蓋還沒有動。家裏隻有伊莫金一個人。”

達耳提身子倚著床欄杆,“好吧,隨你發落,”手擺一下。“我是個落難的人。你用不著逼人太甚-不值得。我是受過驚嚇的,受過驚嚇的,弗烈提。”

這個親熱的舊稱呼,已經有多少年不用了,使威尼弗烈德的肌膚感到一陣戰栗。

“我怎麼處置呢?”她想,“看在上帝的麵上,我該怎麼辦呢?”

“能給支香煙嗎?”

威尼弗烈德在一個小盒子裏放了有幾支香煙,原是預備晚上睡不著時抽的,現在給了他一支,給他點上火。經過這一舉動,她性格中的實際一麵又恢複了。

“你先去洗個澡。我給你找點衣服放在更衣室裏。別的話以後再談。”他點點頭,兩隻眼睛盯著她看-眼睛就像半死的人一樣,還是因為眼皮上那些紋絡深了一點的緣故呢?

“他不是原來的人了,”她想,“他永遠不會像從前一樣了!可是他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呢?”